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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最爱

隔天,李文和家里涌进了一大群访客,都是来向银莲小姐致意的,恭贺她获得圣上赐予的崇高荣耀。美好的祝愿多得像母龙巢里满出来的蛋——喜气洋洋,大吉大利!富甲一方、身材福态的商人和他们衣著华贵的丰腴夫人们摩肩接踵,带来琳瑯满目的奢侈大礼给天子爱女士;每个人身后都跟著好几名随从,端著他们那个行业的顶级贺礼;人人都用心表现吉兆,争相在礼品上绘出猛虎图像,表示它绝对能因宫廷的皇家需求而大发利市,而这显赫的猛虎盾形纹章也出现在其商行入口。人人都带来了诸如扇子、香水盒、晶莹的珍珠、翡翠、象牙、名称诗情画意的丝绢、刻花屏风、一捆捆亮面丝纸、罕见的珍稀香料、貂皮、桌巾、方巾、刺绣丝质手帕、糖果或蜜饯盒、花朵、虾干、鸭赏、腌鹅等腌渍物及其他许许多多不可胜数的珍贵「手信」或「见面礼」。

各式各样的上好礼品持续堆进黄玫厅,仆人们跑来跑去,忙著把礼品放进空房间。

银莲对每个带礼物来的人说:「太不敢当了,我实在不知如何接受您慷慨的大礼,真的太客气了。」诸如此类。

客人们总是回答:「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和其他因礼仪所需的客气答辞。

银莲看起来就像仙境中的一株亭亭玉立的翡翠树,所有来客都仰慕地盯著她看。她戴著缀有几百颗珍珠的金丝发网,夹子与发插也是金制,刻有玄妙的动物与鸟类图案。珠炼与玉戒彼此辉映,褂则是以藕丝织成,底下是一袭黄丝裙。她的小脚穿著俏丽的绯红色鞋子,玉坠子衬托著她凝脂般的肤色,脸上闪著珍珠粉的柔和光芒。一股可人的异香若有似无地飘散在她四周。

所有来客手中都握著一杯镶珠玉的大金杯,主人一再请众人坐下,他们才就座。

「今天实在是个大喜又吉利的日子,」赖葆对李贺卢说,「是未来的好兆头。」

银莲的女性友人们和李文和最亲近的几位男性弟子都在场,夜莺也在,他尽量待在李文和身边,李文和则坐在银莲旁边,两人在这个场合并坐,同享荣耀。

「不知道我们的友人鲁盛对这一切会怎么说?他人在吗?」舒同对应柏青说。

「他在,」后者回答,「昨天应该任由他去攻击那位阴阳『大师』才对,因为听他挫那位大师的锐气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装的倒真像他义愤难平似的。」

「大师似乎认为鲁盛是可造之材。」舒同说。

「我也这么相信,」对方回答,「但我们必须暂且对他严厉一点,以免他又得意忘形。他就像一颗未经雕琢的黄玉,但只要他一发现我们挚爱的圣哲确实是举国最和蔼可亲也最有智慧的人,他就会定下心来修身养性,成为一颗闪亮的宝玉的;他很有个性。」

「昨天王充那家伙千方百计要讨每个人欢心,」舒同说,「他是很灵活,懂得随机应变,但最后他离开时,心里一定郁闷得不得了。」

「他指望善灵来助他一臂之力,」应柏青回道,「但对那类人仁慈的灵,可进不了这儿的门!」

「恐怕我们再也见不到这笑面无赖了,」舒同说,「昨天倒是挺有趣的。」

但舒同错了,因为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位「高段」阴阳师正踏进了门,频频微笑哈腰,殷勤地打招呼。他走进荣耀之地,向圣者与银莲致意,正要将色彩缤纷的丝布小包递给最爱的女士时,两名健壮的仆人在李文和示意下,从阴阳师身后走上来。

「娘娘,我身为阴阳师,不知有无这无上的荣幸,能以满心的祝福,将崇高的孔雀眼……」此时仆人上前来挽住他的手臂,半推半拉地带他走向大门。想当然尔,他困惑不解,脸上无光。

「身为阴阳师……」他又开口说道,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摀住他的嘴,让他连抗议也来不及。他像只鳗鱼般扭来扭去,松脱了那只手继续说,「我有声誉……」此时他已被带到大门,但仍能听见他的声音,「身分及重要性……」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不一会儿后,仆人们咧著嘴回到屋里,拍了拍双手,把鞋子拉妥,因为急著把那位多礼但冒失的王充送出李文和家与这个故事之外时,他们把鞋子踩歪了。

访客们惊讶地面面相觑,但仍保持礼仪与教养,直到李贺卢的声音响起:「那位是贪求不劳而获之人,在这儿受过一次教训,但他愚钝的心仍不满足,我们一位弟子以再文雅宽容不过的姿态表示他不受这儿欢迎,但他无法从容接受。贪婪者活该被拒于门外!」

李文和开口说:「贪婪者的胃口永不满足。他愈是以更多美食、财富、荣耀或空乏的讯息满足自己——心里就愈空虚;而愈是空虚,他就愈是饥渴;直到最后那贪婪的泡沫破灭,他也变得比空洞更不如。这是让贪婪的人明白贪心不足的他有多空虚的唯一方法。」

悦心问:「但不善待他人,甚至大吼要他住嘴,难道不是错的吗?」

「是的,」圣者回答,「但要记住,亏待比忽视好;如果你对于被亏待感到愤怒,那么你应该怀疑自己,如同怀疑过度赞美你的人一样。如果亏待激怒了你,那你一定要知道,正是你的自以为是,证实了对方为何要中伤你。要放下他人对你的亏待,但要鄙视别人对你的过誉。而当你的对手喊得愈大声,就对自己愈没把握,因为大声永远是无能与懦弱的标记。

「大话通常是用来掩饰所要表达的事没什么大道理;大声咆哮则像驴叫一般:因为蚱蜢虽吵,却连一根小树枝也抬不起来,大象安静,却能抬起一棵大树,难道不是吗?」

众人开心地聊了起来,弟子们告诉来客前一天发生的事,鲁盛与其长舌对手的一些古怪有趣的对话,逗得众人笑声连连。

快乐的时光过得很快,李文和起身,所有人仍等著大师开示。

李文和向众人介绍夜莺,说他是家族的新成员,并介绍这位年轻人的不凡才华,接著他说:「我要请各位听听他为明天的大事所写的一首短诗。他会以月琴为自己伴奏。」

夜莺上前唱出以下的

皇宫

皇帝的金色皇宫

阳光下闪耀。

四根瓷立在四方,

优雅地高耸入云。

万座银铃,如此甜美,

叮当响起,为了迎接

悬在夏日空中的幸福,

神采飞扬的银色姑娘

上前回应铃声。

宫殿前的花朵

抬起可爱的头聆听;

湖里的金鱼喜悦地跃动

闪烁于绿紫色的冷水深潭

暗处。众鸟雀跃高歌

羽翼五彩缤纷

当光彩照人的银莲走来,

圣上情人在凉亭相见

就在帝王的金色宫廷花园——

阳光下闪耀!

* * *

夜莺热情而技巧高超地边唱边弹这首可爱的,激起了听众莫大的热忱,人人都围过来迭声恭维赞美。这么年轻,却能仅以三言两语就写出这么阳光绚烂的景象,连搭配的旋律也如此高明,令人叫绝。

但夜莺——名字本身便很吉祥,带有幸福的预兆——心不在焉地听著众人赞赏,因为他的眼睛直盯著银莲,银莲则从她的荣耀之座对他微笑。众人稍微安静下来后,一位客人对李文和说,这名年轻人显然是受大自然之美、受万物、受公认各方面都绝美的稀有人类所启发,而银莲姑娘本身就是这样的完人。

圣者听了后答道:「美丑实为同一件事。因为不仅情人眼里出西施,何谓丑也是因人而异(能自膺为真正的权威,说何者为丑、何者为美呢?),两者都是同一个幻觉的两面……只是看的角度不同罢了。

「真正的美,」他接著说,「不在于物或人的外表。举个例子,一件艺术品、一尊人像、一幅画、一栋建筑,其真正的美都来自启发创作者的那份内在狂喜。这取决于从高等存在接收到的讯息,以及接受该讯息后造形的能力;正如欣赏者能够细致地看到同样的美丽一样,也是一种天上存在恩赐的天赋。

「有千千万万种不同层次的艺术能力,能将众神的讯息具体表达出来,同样的,存在著类似数量的灵感契合状态,能让观者或听众也能接收到那个信息——借由自己心灵的映像——并或多或少做出诠释。有些人能接收到完整的讯息,达到等同于原始灵感的狂喜状态;其他人反映偏少;有些人则反映不出那种美,反而觉得抵触;那种抵触强度取决于他们有多反感,有时甚至会将美转化为丑。

「粗俗的蛮族欣赏得来高文明种族的崇高状态吗?不可能!他只对逞勇斗狠之事看得入眼,并崇拜偶像,这在文明人眼里是可憎的。

「但这类行为真的很可憎吗?答案依旧是否定的!因为那表面的丑恶底下蕴含著理想,无论这种理想在气质或演化状态不同的他人眼里有多不文明、错得有多离谱。

「但……如果蛮族、不文明的人或堕落之人欣赏的是表现出肉欲、残酷或仇恨的事物,那不仅那种表现本身确实丑恶(因此其表现者的心灵及给予启发的来源皆很丑恶),欣赏者的心也是丑恶的。

「真正的美隐藏在物质外观或表现(不论是活跃或不活跃之物)之内,只有灵性之眼感知得到。由于其本质终究为物,是送来抚慰人心的,因为人在其物质存在中,总是不时会遇见令人不快的事。因此,物质之眼或心智并不懂得何谓真正的美或真正的丑;人无从判别真正的美丑,必须等到他学会克服并看透围绕在他四面八方的幻觉之网,他的灵性才能穿入美的内在领域。」

「但是,」一位客人问道,「李文和大师,多去了解这世界偏物质面的事物,不也很重要吗?鄙人无知驽钝,对艺术的细腻深意所知甚微,更不懂大哲学家与如您一般的大圣哲的崇高智慧——虽然我对所有艺术与哲学皆孺慕不已——对我而言,既然身在这物质世界的物质肉体里,我们不先彻底了解这下层世界,又如何能了解更崇高的世界?

「你说得好极了。」李文和认出说这番话的人,是在各古今艺术表现领域与分支上造诣首屈一指的权威,他品味高尚,谈吐不俗,住在京城,因其在各方面卓尔不群的成就而举国闻名。

「常言说得好,」大师接著说,「向尧舜禹看齐,等于要成为完人;虽然我们当今的圣上下令焚毁所有古代史书(因为其中含有大量错误资料,完全无助于我们妥善了解当前的时代如何超凡绝伦,以及今日的新事业会如何随著岁月而成熟,迈向更宏大的未来),但在我们确切了解的历史中,不可否认有某些时期出现过一些伟大人物,在此天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我们当今的皇上——我心目中最伟大的君王——始终热衷于认可这些伟大先贤的功绩,所以谈论他们无妨。

「我们来谈谈史上第一位已知的帝王吧,也就是伏羲氏——他是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天子,为百姓建立了历来首见的社会秩序,在那之前,人像动物一样生活在野地里。伏羲氏从距今六千七百三十二年前统治到距今六千六百一十八年前,是第一位提倡婚姻、建立家庭生活的君王。他教百姓们渔牧狩猎,也教他们打造乐器,借由他们历来接触的第一种艺术,奠定其心智高度发展的基础。他还教他们象形文字,取代先前结绳纪事的做法。

「到了二十六个世纪前,我们有了神农氏,又称为五谷神;他发明我们如今尚在使用的农具,并教百姓们认识植物花草的药用特性。

「接著我们有个君王建造第一批寺庙、房屋与城市,并加上闰月制定历法,也就是黄帝,他的正妃西陵氏是成功养蚕制丝的第一人。

「在孔夫子编纂的《尚书》中,可以读到距今两千一百年前的尧帝事迹,他是历来最伟大的贤君,拥有一切美德的完美君主;其后的舜也同样有威望;继任的禹拯救了国土不被大水淹没,疏通穿山的渠道,让河水分流。

「上述所有君王都著眼于民生的实质益处,教百姓从更宏观的角度理解所有物质性事物与状况,以准备最后逐步发展其精神品行。

「这些伟人竭力在人们心中唤醒良好品行的潜力——孔夫子便是一例,老子在《道德经》中教导的精神与神圣智慧,更带来了所有崇高与良善的神圣契合(没有这点,要发展出伟大的艺术、哲学、科学是天方夜谭)——而在今日这片艺术与科学的繁花盛景中,我们又迎来了释迦牟尼圣训,告诉我们真正的善不在功绩,而完全是净心智慧的结合。

「宗教是无法从中学习的,仅能从内心的佛身上学习;人人都必须探求自己的内心去发现,倾听他神圣的声音。只有当他做到这点,他才能在这一世或后世中听到上界的神圣存在之声,成为艺术与哲学大师,最后成为隐藏智慧的大师——会从他心中发,赋予他这种隐藏智慧,使他永远能触及神灵的高等世界

「因此,」他继续说,「你的问题完全是正确的,提出的时机也正好。沉迷于学习更高知识的人往往忘了自己仍处于物质界。明白一切都是幻觉后,他们有时便忽略了自己身为物质存有的义务;忘了无论他们接收到什么讯息,那些讯息都不仅是要给他们、也是要给他们身边的人听的,只要后者也能理解的话。若忽略人的物质面,就和忽略其精神面一样大错特错;物质与精神应该要完美平衡才对;如此一来,精神启示之美表现于外在物质后,才能在灵性心智的内眼辅助下,在眼耳等物质器官的协助下,为人所理解……我们才能达到刚才提及的必要平衡,明白何谓真正的美与真正的丑。」

李文和接著说:「古代圣哲也是一面尊崇内在灵性,一面追求外在享乐,由此掌握内在与外在两者的正确相对比例。」

一位客人此时开口:「我们一定要凡事严肃,避开人们所说的『乐子』与『消遣』等荒谬行为吗?如果我们真的要在道德和心智上取得进步,人生不已经够短了吗?」

李文和闻言答道:「就像生火需要空气,沉浸于纯真的乐子也是必要的。永远板著一张脸的人是不平衡的,要把反对轻松享乐的话听进去,那索性也把太阳挡住,践踏众神创造的每一朵花好了,这样我们在人生中还能有什么美和乐趣呢?消遣和乐子能平衡严肃的思维与学习,拿出特定时间享乐的人,比永远乌云罩顶的人更能面对人生的深刻面。

「虽然每种荒谬行为无不有拥护者,但如果是太夸张的荒谬愚行,最后终将自寻死路,不须我们担心。但纯真的乐子能让身心保持年轻,就和真正的美德一般:人生不能没有它们,它们能让人远离恶。」

「不管是做任何事,人要如何获得最大的成功?」另一位访客问。

「小人,」圣哲答道,「会毛毛躁躁地兜圈子,一下试试这个,一下试试那个,永远在翘首盼望著吉兆。但君子会坚守天命,伺机而动。

「要到城中的另一头访友时,他会步出家门,沿著路走——除非有轿夫抬。他不会冒著生命危险,像头急躁的大猩猩般在屋顶上跳,光为了胡闹。

「小人就像粗心的仆人,打破了要价不斐的玉器,四下寻找这场悲剧的祸根,却忘了就是自己的毛躁鲁莽造成的。

「同样的,小人也会因为忽略向上天请示,而坏了自己的前程。要探求内心,倾听天上指引你的声音。

「子曰:『当君子按照自己的原则自由行事时,这就是我们所称的成功;当无法如此时,我们称之为失败。』现在你更能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也一定要记得,从玉杯饮水的人,事后不应摇晃杯子,免得打破了这象征好运的容器!」

这时月华问道:「人面对丑闻,要如何是好?」

大师回道:「如果你听见有人被造谣中伤,最好的做法就是永远不要相信空穴来风的传言。多管闲事的人通常无所事事;不过,如果丑闻如风筝,风停便会落下,那旁观者可能会无所不用其极地鼓吹,让它留在空中甚至飞得更高,这也是事实!说陌生人的好话不难,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要不怪罪亲近的朋友并不容易。

「丑闻的滋味会逗得败德之人垂涎三尺。但面对搬弄是非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表明你并不觉得有趣;正直者无法从不正直中找到乐趣。」

「哪种方法是对付无礼之人最好的办法?」另一位客人问。

「把无礼之人带到我面前,我会看见一个自负又缺乏教养的人。」圣哲回答。

「无礼或冒失的人,永远是沾沾自喜于自身伟大的愚蠢小人物。他鄙视众人,所以无形中也伤害了他微不足道的自我,却不自知。自大的他很容易成为巴结讨好的受害者,那些巴结他的人心里无疑是嘲笑他的。无礼之人运用理智的唯一方式是偏袒自己。

「而面对无礼的唯一办法是宽恕并抛诸脑后,在这之后,要与这样的人断绝所有往来。」

「研习古代学问真正的价值何在?」一位书生打扮的访客问道。

「如果我们能多研习古代学问,」李文和答道,「思考那些生活与成长在古代的伟人事迹,加以应用,并目睹真理的光辉面容时,我们最终不仅会学到知识,还会感到愉悦。这些古代世界的遗迹曾是他们的荣耀,就像我们今日的荣耀最后也将灰飞烟灭。这是显化世界的大自然法则,没有哪样事物能免于这条永恒法则的运行。

「研读历史能带来一切智慧、一切奥妙与机智——如果我们能活用历史知识的话。一旦在心里种下对学习的爱好,那我们就再也断绝不了这种爱好。学习也是逃离人生烦扰的方法。

「书中自有黄金屋;饱学之士很享受与自己的思想为伴。但光是学习还构成不了智慧。如果智者对你敞开胸怀,你还会拜访富人之家吗?真正的智者备受崇敬——令富人忌妒。孟子不就说过吗?『敬人者,人恒敬之。』因此,如果我们尊敬的智者也敬重我们,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呢?

「景仰智者是好事;因为如此一来,你就会忘了看低他人。而如果我们尊敬同时代的智者,那古代的智者不就更值得我们尊敬吗?他们是今日博学之士的导师,今日的博学之士正是在岁月淬砺的智慧宝藏中拓展学识。

古代智慧是指引我们的星辰,让我们的人生船舶安全入港,我们宁可忘记今日未经证实的新观念,也要记得学富五车的古代圣贤屹立不摇的学问。」

银莲接著问:「要信仰神,用哪种方法最好?」

李文和转向她说:「只有傻子才相信没有神灵,没有神;他连对自己也没把握,因为他只相信自己的否定,永远不识真理。但如果这种人在夜里独行,或陷入危险,他就会把这种不信神的姿态扔掉,就像蛇蜕皮一般。

「如果人不信神,就无法信人;永远不要与这样的人为友,因为他心中没有善,仅有恶。拒绝神对他来说才有利!

「值得指出的是,历来从没有哪个女性不信神,今日也没有这种女性。

「肤浅的哲人相信没有神,但真正的大哲学家崇敬我们眼前万物的创造者显化者。有个伟大的蛮人说,无神论是因为灵魂生了病,才会使人的理解产生偏差。这话仅对了一半,因为灵魂便是,不可能生病。神既是完美的,又怎可能在任何时候是不完美的呢?

不信神的人就和迷信之人一样不智,因为两者都将真理拒于门外,前者是因为否认,后者是因为恐惧。无神论者不信神,迷信之人则对神的善无信心,而长年受教条折磨,将神化成了邪灵,披著魔鬼的外衣,以假神圣的面纱隐藏其邪恶本性。迷信之人声称自己才是唯一有权进入天堂的人,但他会发现自己无法说服神和他订下协议,这类协议只能和撒旦签订!

「因此,迷信者和无神论者都没有判断能力,最后会被自己过火的想像力煽起的虚火吞噬。

「没有信念的人、对所有应当为善的事存疑的人,通常才是最轻信的人,他们接受不可能、甚至完全异想天开的事,以为我们没有神圣统治者。轻信者最相信的是恶,如果他不得不相信善,那也要再三斟酌之后才勉勉强强相信。这类人缺乏信念,他们唯一相信的是背叛。

「但是那个拥有真正信念的人,拥有英勇无畏的性格引领他走向神,尽管他的道路充满了无尽黑暗。他会用他的信念志向,让那黑暗照亮起来。

「因此,我们要去相信,要拥有信念,要信任神,他的神圣散发物展现与遍及显化世界中——虽然它们不过是造物者们与人的感官映像,其本身微不足道。若你在微物上也信赖神,那么当你的忠诚灵魂暂别物质界后,将赐予你的伟大将更加崇高。」

大师不再说话,这时仆人拿来了几种不同的室内游戏,让客人能以不同方式自娱。有人下棋,有人玩骨牌,有人打各种牌戏。还有人划拳,输的人得喝掉一大杯酒。其他人则继续聊天说故事。有几个人姗姗来迟,带来数包合欢线香(象征健康)献给银莲,或是送上装有各种花籽的精美玉盒(象征子孙美好可爱)。有个人甚至带来了装满生米的大雕花碗(象征金玉满堂)。有些来客在各房间里四处走动,欣赏屋里的装潢品味和许多艺术珍品,让这屋子变得像一座博物馆。鸟舍里飞舞著许多美丽的鸟儿,鱼缸里养著罕见的天使金鱼,还有植物标本集、一盆盆异国花卉、装有形形色色活生生的珍奇小生物与昆虫的玻璃箱。屋里还有各种珠宝、卷轴、书册;绣有神秘天人、动物、鱼鸟形象的金绣五彩丝绸;扇子、铜瓶,以及许多其他雅致器物——大多是弟子感恩之余带来的礼物。其他人则走进先人堂的中央大厅,阅读圣哲的先祖们的石碑,他们已升至天上层面

众人愉快地交谈,和乐融融的氛围像一朵吉祥的春日玫瑰云,飘浮在大师的屋内各处与屋外。

银莲与李文和以平静厚德之心,心满意足地看著一切,后者说:「我可爱的女儿,妳很久以前便知道,女人有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愿妳永远不会体验到最后一项。也要记住,我们最渴望的东西总是充满了优点。因此,一定要谨记过去我们在万分向往的事物中看见的是哪些优点,不要在日后变得盲目,大多数人由于持续接触,日久便容易忘记那些优点了。

「这尤其适用于幸福的婚姻;在这种健忘中,隐含著从长久的幸福中生出不满的真正危险。命运确实能击败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但如果不是因为疾病,我们也不会需要大夫。留待命运来决定何时分道扬镳吧,孩子。在那不可避免的摩擦时刻来临、因为人的心智摇摆而疑心四起之前,希望在妳面前不会出现任何戴著『友好』面具的『大夫』来给妳忠告。发生这种情况时,请摆脱那类忠告,绝对不要无中生有地误会,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妳的疑惑——因为疑心生暗鬼。忽视它们,它们就会消失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实际上也是如此,因为本来就没事,只是我们自己捕风捉影。

「话说回来,我了解银莲妳的为人,所以我这老头实在不须在这儿多嘴。」

「噢,敬爱的大师,我的心与灵深爱的父亲,」银莲哽咽地说,「千万不要这样说自己;无知如我,真正拥有的智慧少得可怜,但如果我不是很有福气,能生活在您的爱、仁慈、智慧保护的光辉中,那我在精神、知性、物质上的修养都会更不足。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智慧教诲,您刚刚说的话会永远铭印在我的心里,永志不忘。我要如何表示我的感念,让您知道我永远爱您、感谢您呢?」

这时客人们正要离开,因为入夜了,戌时已近。

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后,屋里只留下李文和、银莲与夜莺。银莲走入花园,静静地向直到此刻仍与她十分亲近的一切告别,她将永远不会忘怀。

夜莺的目光追随著她,看著她缓缓漫步,深陷于沉思中,双眼盈满泪水;她走到莲池前站定,再次轻轻抚摸那丝绒般的花瓣或花丛。

年轻人连忙取来一卷纸,匆匆写了起来。

李文和一动也不动,一语不发地看著两人,一会儿后才轻轻走向夜莺,等后者显然落下最后一笔时,他才开口问:「你写了什么,孩子?」

夜莺默默将那卷纸交给李文和,圣哲念道:

夜莺之歌

微风轻吹,

雨飘落,

高耸大树伸展的枝叶间

一只鸟扬声轻唱。

樱桃树蓬勃开花,

田野上百花锦绣,

点亮了暮色的深沉忧郁

在日光臣服于夜色之前。

银月如勾

乘著天轮,星河不久将

现身并偷偷窥看

银莲,如今她正

告别一切

永远不再见的甜美,

当她投入爱人怀抱,

使他沉醉于自己的怀抱——

那天赐良缘使所有

鸟儿、花木,

星辰与月亮皆

黯淡无光;玫瑰凉亭

似乎也相形失色

在夫君以温柔怀抱

迎接她的幸福时刻。

大师将年轻人拉近,亲吻他的额头,沉默像祝祷一般,笼罩著这不久前才充满欢声笑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