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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这是张柔软的床,尽管环境十分陌生,但我还是很快就进入梦乡。青春的健康与信念让我忘记此时处境,得以暂时沉浸在奢侈的完整休息中。无知少年时期的我拥有的平静,将在不久之后消失殆尽。在我醒来时天已黑,我突然坐了起来,清楚地意识到房间里有人。突然的惊醒使我迷糊。我以为还在原本家中,并认为在身边默默注视著我的是我的母亲。

「母亲,」我喊道,「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病了吗?羊群迷路了吗?」

一时间无人回答,我的心开始急剧跳动,一片漆黑中意识到我并不在家--我确实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不知道谁在房间里默默地注视著我。我第一次如此渴望回到温馨的小房间,渴望听到母亲的声音。尽管我自认是个勇敢的孩子,不会像女孩子般软弱,但我还是忍不住躺下大声哭了出来。

「拿灯来」,一个低沈的声音说,「他醒了。」

我听到了一些声音,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两个年轻的新进弟子提著银灯从门外走进来,顿时照亮了房间。然后,我看到惊人的一幕,我马上停止哭泣,忘却对家乡的思念--我的房间里站满了白袍祭司,一动不动地站著。难怪我确实强烈感觉到我的房间里有一些人。我被一群如无声雕像般的人包围著,他们眼睛看著地面,双手交叉胸前。我再次坐回床上捂住脸;那些灯光、人群面孔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当我从惊骇中回神时,因纯粹的困惑而想要大哭。香味越来越浓烈,房内似乎充满了燃烧的熏香;我睁开眼睛,看到我的两侧各有一个年轻祭司拿著装有熏香的花瓶。如我所述,房间里坐满了祭司;但有一群人排成内圈紧邻围绕我的床。我敬畏地注视著这些人的脸。有阿格马赫德和卡门,其他人也是同样奇异的无表情面孔,令人震撼。我一张张面孔瞥去,再次颤抖著捂住了双眼。我好似被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围住了;被囚禁著,无法穿越甚于石墙。总算有人打破沉默。阿格马赫德开口了。

「起来,孩子,」他说:「跟我们走。」我顺从地站了起来。虽然我宁可一个人待在黑暗房间里,不愿跟这群陌生沉默之人为伍,但阿格马赫德那双冰冷、无情的蓝眼睛看著我,我只能无声地顺从,别无选择。我起身前行,仍被同样的内圈包围著。他们在我身前、身后和身旁行走,其他人则在中心圈之外有序地移动。我们穿过一条长廊,直至神庙大门前。大门敞开,我瞥见门外星光闪烁的穹顶,如同老友的面容,令人神清气爽。但此刻很短暂。我们未能出大门,一些祭司便将门关上,转而走向我初次进来时看到的中央大走廊。我注意到,这宽敞美丽的走廊没有任何的门,除了尽头一座深拱门对著神庙大道。这座孤立的门究竟通往哪里呢?

他们搬来一把小椅子,置于走廊中间。有人指示我坐在椅子上,面对走廊尽头的 门。我默不作声却正襟危坐,这是什么奇怪的事?我为什么要这样坐著,大祭司们却站在我的周围?我将面临什么样的磨难?但我下定决心要勇敢无惧。我不是已经穿上纯白麻衣了吗?尽管衣摆没有绣金,也没有年轻祭司的黑色缝线,而是纯白色的;我自认这必定意味著某种与众不同。我试图用此想法来支持即将衰竭的勇气。

薰香越来越浓,使我脑袋一片混乱。祭司们如此浮滥散播的香气令人难以习惯接受。

突然间,没有任何言语、任何准备的迹象,灯光熄灭了,我再次身处黑暗之中,周围是一群陌生而沉默的人群。

我试图振作起来,觉察自己身在何处。我记得人群大部分在我身后,且身前的祭司们也已让开了路。因此,虽然内圈的人将我和其他人隔开,但当灯光熄灭时,我正直望著走廊的深拱门。

我感到惊慌、痛苦而蜷缩在座位上,必要时我会勇敢面对,但同时也尽可能保持沉默和不引人注目。我不断望向大祭司们平静的面容,不动声色的站在我身边。而身后人群绝对的寂静让我充满了恐惧和敬畏。有时我会思索,如果我起身沿著走廊直走,是否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逃离这些祭司。但我不敢轻易尝试;事实上,这里的熏香、安静的环境、再加上隐约酒精的作用,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常有的昏睡感。

我的眼睛半闭著,可能很快就睡著了,但我突然发现一线亮光从走廊尽头的门透出,引发我的好奇心。我睁大眼睛望去,门正非常缓慢地打开。最后门打开了一半,透出一种昏暗的光。但在走廊的这一端,我们依然被黑暗笼罩著,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或生命的迹象,只有周围的人发出的低沈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我闭上眼睛;在如此专注地凝视著黑暗后,我的眼睛变得疲惫不堪。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看到门外站著一个人影,有著清晰的轮廓,但过暗的光线使得身形和面孔都不清楚。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感到毛骨悚然,我不得不压制身体,防止大声尖叫。那个人影慢慢地向我走来,如幽灵般的滑行,顷刻间加剧了恐惧感。当它靠近时,似乎穿著某种黑衣服,几乎完全遮住了身形和面孔。我看不清楚,门口的光线只是微弱地照过来。当滑行的身影快要接近我时,我察觉到它点燃了某种光源,照亮昏暗的衣裳,让我更加恐惧。更奇怪的是,这种光无法照亮其他东西。我著迷的望著那个神秘身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不去看它,转过头来希望能看见身旁祭司的身影。然而眼前一片漆黑,我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恐惧的咒语解开了束缚,我放声尖叫,充满痛苦与恐惧的呼喊,双手抱头。

阿格马赫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害怕,我的孩子,」语调悠扬而平静。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相较于面前蒙面的身影,这声音至少比较不可怕与熟悉。身影就在眼前—没有完全贴近,但也足以让我的灵魂充满幽灵般恐惧。

「说话吧,孩子,」阿格马赫德又说:「是什么让你惊慌失措?」

我不敢违抗,尽管我的舌头紧贴著上颚;事实上,这些惊吓让我比平时更容易开口。

「什么,」我喊道,「你没看见门口的灯光和蒙面的身影吗?哦,把它赶走吧,它如此吓人!」

此时人群中传来低沉的咕哝声,他们似乎因我的话而感到激动。阿格马赫德再次平静的说:--

「欢迎我们的女王,我们献上所有的敬意。」

那蒙著面纱的身影低下了头,更加靠近了。在完全沉默的停顿之后,阿格马赫德再次开口----

「我们的女王难道不能让她的臣民开眼,像以前一样下达命令吗?」

那个身影弯下腰,似乎在地上描绘著什么。我定睛一看,是火焰写成的字,一闪即逝的写道―

「可以,但这孩子必须单独和我一起进入我的内殿。」

我看到了这些话并读出来,随后恐惧地颤抖。这个蒙面身影有著如此强大且令人费解的恐惧,我宁死也不愿遵从她。祭司们都沉默不语,我猜是因为他们看不见那身影及火焰文字。若真是如此,他们本来不会知道这个命令的。我懊悔不已,我干嘛说出这些话,让自己遭受如此可怕的折磨呢?

我保持沉默。那个身影突然转向我,似乎在看我。然后,她又用转瞬消失的火焰字母写道:「传达我的信息。」

但我做不到;事实上,我已被恐惧征服了。我的舌头肿胀,似乎塞满了嘴巴。

那个身影转向我,对我比了个愤怒的手势,快速滑行飞奔而来,并拉下脸上的面纱。

那张脸仰起靠近我,我的眼睛似乎要从眼眶里蹦了出来。脸并不丑陋,只是双眼中充满了冰冷的愤怒,是种不闪烁且冻结的愤怒。面目不狰狞,却使我有种前所未有的厌恶和恐惧,源于那张脸的非自然性。它似乎由血肉之躯构成,然而给我的印象却是一张人脸面具——令人恐惧、幽灵般的——由血肉构成,却没有血肉生命。这些恐怖情景一瞬间涌入我脑海。我发出一声尖叫,同一天第二次昏厥,而这只是我在神庙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