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算命師
敕使來訪的隔天,一大群弟子聚在聖哲家裡。友人們全到齊了,包括那舉世無雙的鬧事者魯盛,還有其他新舊弟子與訪客。
敕使來訪的消息像黃河決堤般很快傳開,而日後的黃河氾濫成為「中國大 患」,因為後世的治國君主缺乏當前始皇帝的才幹,忽略了監督與修繕各種渠道與河堤,由此釀成河災。
弟子們紛紛提出問題,而聖哲接著回答,如同兩個劍客熟練的快速動作一樣靈活。。
有些新來的人拐彎抹角地提到銀蓮即將赴京一事,但對於這類迂迴的暗示,聖哲都從從容容、文雅機智地帶過,並不直接回應。
無所不在的魯盛直截了當地嗆道:「妻子就像窗簾,褪色就該換新的了。」
賴葆反駁道:「大師說過,管不住舌頭的人,日後往往會悔不當初。」
「傻子開口爭辯時,我們最好保持沉默。」紫藤巧妙斥責了兩人。
「而要保守祕密,不但不應告訴敵人,也別告訴友人。」天籟接著說。
「看你口氣大得像個國子監生似的,」口無遮攔的魯盛用一種「少來了」的語氣斜睨著她,「或像詞林(翰林院的口語稱呼)的二流書生。」他竊笑著說。
「在這情況下的無數無知,也比這般缺乏智慧好。」應柏青用意味深長的眼神警示這麻煩鬼。他接著說:「躲在棚架下是遮不了風雨的,而在魯盛這樣的莽漢身上,我看連那一點保護都沒有。」
「狐狸如果只有一個藏身處,那很快就會被逮住,」後者用狐狸般的狡詐回嘴,「也許呢,狐狸用來保護自己的方法,比自作聰明的官僚一無是處的棚架還強得多呢!」
「也許吧,」應柏青再度強忍著怒氣說,「但要記住,死神降臨前至少會先以臉上的皺紋警告,但厄運臨頭時可是晴天霹靂,不先通報的!」
魯盛左思右想,審慎地沉默了一會兒,但他在腦海中,看見了應柏青被一群好凌虐人的兇惡搶匪包圍,或落入「四凶」(久遠以前被舜帝放逐遠方的四個凶神)手中無力地掙扎時,心頭又沸騰起來。他尤其喜歡想像這位可敬端正的 官人落入饕餮(又稱狍鴞)股掌之中,那是饕餮族的野蠻先祖,也就是後代所謂的西藏人。
他沉湎於這類刺激心智、振奮精神的幻夢中,沒注意到本故事出現了一名新角色,直到這人走到李文和跟前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魯盛才察覺到他的存在——而且當下就毫無理由地反感起來。
也許那天無害又可敬的魯盛運氣不好,選錯了飯館,他的上一頓飯重重壓著他的腸胃,像地府倒楣小鬼被石頭壓著,因為後者錯估了那高山導彈墜落的速度,以至於那不樂的小鬼無法好好折磨幾個活該的人,從而不公地干擾了他和他們有趣的命運。無論如何,那天的魯盛脾氣不甚佳,而那新來的人熊熊燃起了他心中那隻惡魔的玩興,他這令人無法忍受的缺點,令對方成了受害者。
但這時的他暫且還能保持莊重淡然,耐著性子等待能大肆攻擊陌生人的吉時到來,而那個時刻確實也在某個吉兆出現後,出乎意料地來到。
這時大師正以周到的禮儀接受陌生人的巧言恭維,最後他詢問來人的名字與身分。
這人的名字是王充,他說自己來自一座遠方城市,是某間寺廟的陰陽師。
聽到這裡,李文和轉向應柏青,問起上次他聽說的事:那位永樂寺的法師是否已到應柏青府上,治療那位夫人的病痛了?
「來過了,」官人回道,「他依約前來,但無法一下子就完全治好她。」
「他怎麼做?」聖哲問道。
「他要我們燒一種特別的香,香燒了一陣子後,他進屋並在夫人的門外等了一會兒。接著他退後兩步,口中喃喃念了一段奧妙咒文後,才進房去。然後他坐在她床邊,開始全力召喚他的靈視。他的雙眼像燃燒的煤塊般開始發光,手裡握著一把出鞘的劍,手指彎成帶有意義的古怪姿勢。
「接著他又念了 一段咒語,但我們認不出他究竟念的是什麼,不過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能穿透這個世界,看進神祕與迷魅之域。然後他從象牙盒中拿出一撮很特別的香,放進玉器中點燃,那玉器很美,刻有降妖文字與玄妙符號。香燒得很旺,生出了又濃又嗆的煙,瀰漫著房內,這時他大聲叫道:「聽令,爾等來自第二下界的靈體,速速來到我跟前待命!」
「他灑了一些泥土在四方角落,從袖中拿出瓶子,含了一口特別的水,噴向房裡各處。就在這時,起了一陣強勁無比的旋風,我們從風中看見可怖魔怪的嚇人影子,被神聖存在所控制。
「接著他向它們說:『我奉命以我的智慧與神秘知識之力,來此照料床上這位生病的夫人。我命你們將這個家的地基主與所有守護神帶過來,讓我瞭解夫人久病不癒的原因何在。以上,不得怠慢,不准有誤!』
「然後他閉上雙眼,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他的氣色慢慢變成土一般的灰青色,彷彿他正契合於下層妖魔界的頻率。他雙手放在桌上,不時像知縣審案般拿起木槌敲。就這樣過了一陣子,然後他恢復正常,離開房間時要我跟上,以便告訴我剛才他施法時發現了什麼。他告訴我夫人受苦是因為上輩子的業障,她上輩子是個名妓。
「『那個時候,』他說,『她的甜言蜜語不過是為了錢,一隻鳥才剛唱完甜美的小夜曲,就換另一隻鳥繼續唱愛的旋律;就這樣年復一年,直到最後。』
「『那我要如何以獻祭的方式,減輕她現在的病況?』我問。」
「『你我都無能為力。』他答道,『因為一旦心靈透過肉體享樂,肉體就得在某一世付出代價。這是人與什麼相契合的問題,且一旦形成了捆綁,它就會持續到預定目標達到為止——到時上天自然會解開那個 結。』」
李文和讚賞地點了點頭,但那陰陽師激動地跳起來說:「這整個驅鬼的過程和判斷都錯得離譜啊,我的朋友。」他轉向應柏青說,「不論是病痛還是麻煩事,遇到這類大事,你應該要找的是陰陽師。那群笨和尚什麼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被這粗魯不文的舉止嚇得噤口不語,除了魯盛,他狠狠地嗤之以鼻,給了其他人一陣快意,連他文雅的對手應柏青也不例外。
「發出這不雅聲響的人如果是病了,我可以燒幾張很靈驗的符,再寫幾張護身符給他帶著,他只要把燒成的符灰摻進水中喝下,就能完全痊癒。」王充傲慢地說,「還是說呢,」他直盯著魯盛的臉接著說,「如果他想要的是桃花符——要治療他那不幸面相顯示的災難,這恐怕是唯一的解方——來贏得少女難許的芳心,只要在我得到合宜的報酬之後,我甚至也願意助他一臂之力,我相信他到目前為止必是情路坎坷。」
魯盛的機會來了。所有徵兆都明朗了,他覺得其他觀眾都站在他這邊。只要手法得當,也用在正確的人身上,任何如過熟荔枝的不贊同與其他引人發笑的物品,自然就不會朝他身上飛來。
「哎呀,露出智識不足的破綻來了,」他緩緩開口,「大哲學家墨子與孟子不都說得很好嗎?在風雨交加原野上點燃的燭火,勝過燒毀城市的大火。偶爾爽快地表示好或不好,就能大大改善你那軟趴趴的嘮叨口才——不過這裡的其他博學之士未必想聽就是了。」
「一個人如果臉上帶有生癬無毛猩猩的特徵,」王充語氣溫和,但多少做起了人身攻擊,「自個兒就應該學習一下什麼叫沉默是金,才能引人敬重,和地位高的人說話時尤其如此。」
「相反的,」魯盛假好心地說,「面對像你這種精神上的臥病茫然、經典得可以拿來當收藏品的糊塗蟲, 冒冒失失,但我們永遠都要用寬大為懷的態度,來啟發你蒙昧愚鈍的心智。」
「我看那人模人樣的鬼,過去想必也有高高瘦瘦的時候,但如今早已腫得不成人樣,可能是被大石意外地重重砸到吧,才會把他砸成這樣又矮又胖,也把他本來就小不隆冬的腦子砸得一點也不剩:再說一遍,那人(如果那是個人而不是惡夢的話)的話臭不可聞,像是從他破爛不已的草鞋底發言的。」陰陽師已經完全失去了清醒識人的能力。
「拜託,聽我說,各位公子小姐,」他不屑地轉向眾人說,「容我說明一下像我這樣的陰陽師有哪些偉大的法力與學識。
「每個人命中都有八字,陰陽師的黑書裡載明了所有不同的八字修正與組合,讓徹底通曉法術的陰陽師不僅能預知那個人在這一世的命運或運途,還能回到他的前世,讀出他在幾百萬次的轉世中所發生的一切。不僅如此,只要客官有能力也願意付錢,陰陽師還能預知他在往後每一世的榮辱、位階、貧富。只是呢,該給的銀兩不足時,他可是不接受客官以未來的榮華富貴來付錢的喔!我們希望事先以現金結清。
「陰陽師知道每天十二個時辰中哪個時刻、鐘頭、鑼響是吉是凶,能提醒客官哪個最佳時刻所有眾神會對他微笑,讓客官能在陰陽師的指點下,知道什麼時辰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什麼事。如果他沒有請教過陰陽師,或沒有事先付清說好的價錢,那陰陽師也能讓他知道神靈會如何因天怒而不悅。
「陰陽師是有分等級的。段數最低的陰陽師會在屋外掛招旗,上面寫著:『借聖天之力,易經之福,能解天命。收費十錢』。
「這類所謂的『陰陽師』不過是低等三腳貓和江湖術士,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