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
傷痛的慢板
地下拷打室
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被上了腳鐐，綁在兩根柱子上，好讓他們能看著受害者被拷打，從而意會到自己如果拒不接受短長格的提議，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他們從舞台兩側面對著彼此，柱子位在腳燈與背景之間。舞台後方是一張宏偉的寶座，左右各有幾把椅子。短長格坐在王座上，左右是圓滾滾、鉤鉤、單調，以及幾名男女惡魔。半人站在他身後，為短長格撐著一支巨大的王傘。拷打的刑具、風箱、木樁、柴薪等等，散放在四周，兩名拷打鬼在僕從輔助下，忙著安排一切，其中一名僕從是顫音，有不時劇烈顫抖的習慣，所以他每走一步，沙地就印上定型的圖案，像一隻振動的碟子。顫音是個飽受驚嚇的惡魔，其實根本不該待在地獄；他愈常看見受害者被拷打，就顫抖得愈厲害。翼手龍、蛇、大蝙蝠和其他怪物盤據著拷打室的樑柱，牠們發紅的雙眼充滿期待，因為牠們知道受害者被殘殺後，自己就能分一杯羹。隨從們忙東忙西地打點最後幾 樣東西時，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對彼此微笑。
短長格大喊。
短長格：延音，延音！那懶惰的惡魔到哪兒去了？又跑去休息或睡著了是吧！
（一個睡眼惺忪的惡魔，從一捆柴薪中起身。）
延音：是，大王，小的在。（打呵欠）永遠為主子效勞。（伸了伸懶腰）
短長格：起來工作，你這懶鬼！你以為在我手下辦事，是為了讓你休養生息嗎？
延音：是，是，殿下；我馬上來。
（他從柴薪中掙扎起身，把木柴撥得到處都是。）
瘋犬：搞什……（他驚慌地看著短長格。）
短長格：說啊！把句子說完啊，你這模仿王，再說我就讓你成為今晚第一名犧牲者，把你當尼祿的蠟燭般燒著玩。我還會叫顫音顧火，他一定會把事情弄得一團亂，讓痛苦變得更長更久，深入骨髓。
（瘋犬悄悄溜走，顫音則劇烈顫抖。）
短長格（對延音說）：過來，你這隻懶狗！
（延音不疾不徐地走向王座）
延音：小的在，偉大的王子。（打呵欠）
短長格：振作一點，拿出精神來，你這毒蟲；去看看帶那些倒楣鬼過來為什麼要這麼久。
（延音慢悠悠地走開）
短長格（對鉤鉤說）：你這「盛會」的開場還真吸引人啊！大家都上哪兒去了？
（這時一群戴頭巾的人排成兩列，分別從兩側走上舞台。他們是聖蛇朝聖者，從冥界的四面八方來此參加盛會。他們經過王座前，各自走到舞台另一側就座。他們進場時一面唱著歌，直到就定位為止。）
聖蛇朝聖者之歌
幽深的永恆黑夜，我們聽見大氣息低語，
我們執起手杖，遵從它嘶聲發出的命令。
我們穿過無盡淚水之地，
但淚河之歌被那低語的呼喚淹沒。
陰影之亭空無一人——只剩下那神秘的命令。
昏暗的月光划過漆黑的田野，不見月華，
僅聞那低語匆迫。
在硫光之地，聲音最響的，
莫過於那嘶嘶作響的不絕咒語。
而如今，在短長格的宮廷裡，那黑色的火炬，
那低語不再呼喚。
我們聽從並依令來此。
雖然那「話語」是如此輕柔，大王！
（布幕背後傳來呻吟、大聲嘆氣及哭泣聲，圓滾滾的士兵押著一群悽慘不幸的人類進場，他們絞著手，絕望地啜泣。）
短長格（對鉤鉤說）：你帶了什麼垃圾來？
鉤鉤：這是上主菜之前的「前菜」，大王。一點誘人味蕾的美味小菜，能讓人胃口大開。
短長格：但那些稻草人只讓我反胃，你這笨蛋。他們算什麼？你帶他們來這兒幹嘛？
鉤鉤（用長叉戳了戳其中幾個可憐人）：只是幾個罪犯，他們看著別人痛苦地死在自己手中，卻連眉毛也不抬一下。
短長格：挖出他們的腸子……慢慢來。
（隨從把他們交給拷打鬼）
鉤鉤（再戳戳幾個人）：這幾個是賣國賊。
短長格：把他們丟進大桶裡煮；有事沒事就加一點硫磺。
（他們被交到拷打鬼手裡）
鉤鉤：這些是吝嗇鬼。
短長格：熔化黃金淹死他們。
鉤鉤：這些是食品奸商。
短長格：拔出他們的舌頭，挖出他們的眼睛；然後用火紅的錘子敲掉他們的牙齒，再活活扒掉他們的皮。
鉤鉤：這些是勒索敲詐的人。
短長格：用鈍鋸鋸掉他們的四肢，慢慢來，一隻接一隻。
鉤鉤：這些甜美的姑娘是誹謗和黑函的始作俑者。
短長格：拔掉她們的指甲，切掉她們的指頭，然後扒下她們的頭皮。
鉤鉤：這些人是……
短長格：噢，閉嘴！我非用這些外強中乾的空殼子來填飽肚子不可嗎？你沒有更令人垂涎三尺的東西嗎？這些都太乏味了！直接把這些人全燒了。接下來呢？
（這時瘋犬與折磨怪正玩弄著受害者，後者因痛苦而拉長脖子，持續發出可怖至極的叫喊。）
圓滾滾：輪到我上下一道菜了，大王。今天的湯是這群惡性不足的軟弱魔鬼——他們沒資格和我們同享這裡的榮耀。（對士兵說）叫人吹響神聖的軍號吧，要用公羊號角。
（士兵們遵命，把一隊被鍊著的魔鬼帶進場。他們哭求短長格開恩，涕泗縱橫地手舞足蹈，此時可怕的尖叫聲隨著疼痛加劇而愈升愈高，如一支大聲喊痛的長征軍。）
短長格（停頓了一下）：噢，停止這些吵吵鬧鬧吧；把那些人帶開，也叫其他人停下來吧。
（其他人被拖走後，這些「惡性不足」者的聲音變得清晰可聞了，他們以哀哀求饒的語調同聲哭號）
惡性不足者：饒命啊！原諒我們，大王；把我們送回人間吧，這次我們不會讓您失望的；饒命，可憐可憐我們，放了我們吧。
短長格：閉嘴（暴怒），你們還敢求饒？（轉向被指控的魔鬼）哈！你們這些滿身疙瘩與蟲子的低等癩蛤蟆！地獄的渣滓，我們派你們去人間進行特別的摧毀任務，你們卻不感激這榮耀！（對圓滾滾說）我不要再見到他們，這些不知感恩的討厭鬼；把他們倒吊起來用火慢慢烤，一點一滴烤熟，最少烤三個月。這樣殺雞儆猴，才能讓其他懶鬼積極一點。
（瘋犬與折磨怪再度進場）
短長格：慢著！先帶走一半的人，割斷他們的喉嚨，孝敬孝敬我們的主子大氣息。（對眾朝聖者說）好好看著，我來自的朋友們，多為我們的小儀式美言幾句。（他們鞠躬並低聲 交談）
瘋犬：壕溝都挖好了，大王，它們都渴望著祭品滾燙的血呢。
短長格（對那群戴罪惡魔說）：你們不久就會進入愉悅的空無狀態，孩子們，既不在這兒，也不在那兒，你們在哪兒都不存在。高興點嘛！你們的苦難就要結束了！
瑪德隆：為什麼要這麼冷酷無情地毀掉這些惡魔？
短長格：啊！即使是天上的女性天使，也和地上的姊妹們一樣好奇啊？也好，就讓我來滿足妳對資訊的渴求吧，小甜心；畢竟，也許這是妳對我們的作為產生興趣的開端。這些軟弱的白痴沒有達成使命，我這兒容不下輸家。
瑪德隆：我不懂。
短長格：妳要知道，我可愛的堂妹，這裡是「公正」的地獄。有時犯錯的人類魂魄到這兒來，顯露出一點兒犯罪的創意，有著出色的前途，我會給他們擢升的機會，待時機成熟，便送他回人間，讓他以人類模樣在擁擠的人世扮演他該扮演的角色。他一出生就懷有龐大的內在力量，我把那股你們稱為邪惡的力量託付給他。但如果他沒有充分發揮那股力量，辦事馬馬虎虎，換句話說，如果他沒有善用那一身才華，甚至因為某種奉獻情懷而想改邪歸正——從而逃離我的魔掌——或偶爾心軟或同情的話，那他就失敗得一塌糊塗，變得「惡性不足」，沒資格獲得這兒的殊榮了。這時我的僕人們就會誘他回來，再度切斷他的人世牽絆，一了百了地除掉他——這是他背叛我所必須付出的龐大代價；因為「惡性重大」的人對我才有用！！
瑪德隆：如何在人世辨認出這些人來？
短長格：方法多得是！他們來自我的領地，充滿了正確的公正觀念，所以可能會以宗教狂熱者或某種邪惡「祕教士」的樣貌執行任務；那樣的男男女女因為太過「善良純潔」，以致天上各界無不為此 顫慄憂心。他是頑強不屈、眼神嚴厲的偏執者，對我而言是無價之寶，總是在散布醜聞，讓真正的善人對信仰產生懷疑，那些善人永遠不在我的掌控之下。他會扭曲所有真理，以尖酸冷酷的恨意與暗自傳播的惡意，迫害愛世之人、詩人、藝術家等， 讓無能之輩相信，那些受愛與美啟發的人是邪惡的——因為他們與常人不同。
我的一些僕從，在人間各行各業德高望重，混跡在恬不知恥的商人、金融家中，沒錯，有一些還是教會領袖、獨裁者和其他寄生蟲。他們暫且忘記了我，渾然不知自己的名聲與權力全是我要給就給，要收便收的。他們夜裡聽見我的呼喚後，會把那靈感融入自己的才智或直覺中——確實如此——然後瞬間便充滿了要人命的傲氣。
這麼做是應我的希望，因為他們如果察覺我才是主人……察覺自己不過是傀儡，舉手投足都在我的操控下，可能會動搖起來。他們也煽動他人復仇洩恨，添加燃料至我始終飢渴的地獄油鍋。在低劣的惡徒中，他們是眼紅貪婪的煽動者，藏身在祕密巢穴，慫恿愚蠢的冤大頭起事製造紛爭，讓我的僕人漁翁得利。他們醜陋的額上都蓋著我的烙印；但只有智者看得出來。而這些智者總是三緘其口——因為他們深知，只有血和淚，才能教未開化的人懂得更高的道理。因此，我實際上是貴人、真正的教育家，值得人們大大讚美，而非詛咒——因為我就是正義，矯正與提升了人類。慈悲只會腐化人類，使他們軟弱，成為雙翼帶蛀痕的冒牌天使，拿發霉的豎琴一成不變地彈著哈里路亞。看啊！我偉大、威武又無情，是可厭人類的救星、「天堂」的法外候選人；我懦弱的兄弟們，那些下流卑怯、只懂得尋歡作樂的光之子們，都 有私生的後代，不像我——我才是徹頭徹尾地純潔無瑕——住在我絲絨般的黑暗裡，但這兒比所有自吹自擂的七彩以太還明亮——那七彩以太有著孔雀開屏般的虹彩，只為「上面」那群彩虹蒼穹裡的半盲住客閃耀！
瑪德隆：你這骯髒、耍心機、說謊的畜生！
短長格（蠻不在乎）：隨妳吧，堂妹；妳的意見對我無足輕重。（對軍隊說）奏放逐曲吧，那是我給所有愚蠢可憐蟲的最後一點表示。
（惡性不足的惡魔被帶走時，響起了不協調的小號聲。）
短長格（對鉤鉤說）：好了！這些廉價把戲快讓我消化不良了；馬上上主菜吧。是什麼？
鉤鉤：上好的珍饈啊，大王……（加重語氣）三個迷途但實實在在的聖徒。
短長格：他們做了什麼？還是少做了什麼？
鉤鉤：無非是點小過，卻釀成了大錯！其中一個迷上了一名印度的美麗小仙女，那小仙女是我派去誘他離經叛道的。第二個自以為神聖高潔，乃至心高氣傲，不可一世。最後一個偷了祭品吃掉，因為他齋戒得太久，忍不住了。
短長格：啊！我想他們是需要一點糾正。帶他們進來。
（士兵吹響小號，三個上了鐐銬的人被帶了進來，一個是帶著聖徒祭日表的印度教苦行僧、一個是拿著彌撒書的基督教隱士，還有一個是形銷骨立的野人。他們見到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時，向兩人鞠躬行禮。
短長格（暴怒）：這是幹什麼！！！（對士兵說）再吹一次雅巴爾（一種希伯來小號），讓我知道自己是做夢還是醒著。這是天大的褻瀆和傲慢，應該處以極刑！（對聖徒們說）你們將在非常「遠系調」的音樂聲中光榮地消失。那景象一定很美——一齣令人陶醉的諷刺滑稽劇！我想你認為探討「聖人」的神聖性是褻瀆的，對吧？哈！對我們不可見的主子來說，你們比起下層那些軟腳蝦來說是更好的祭品，好過一百隻公牛、一千頭公羊，或一萬頭聖羊！你們喜歡宗教是吧？我們就來為你們作一首垂憐曲小品，一段連綿不絕的痛苦連禱，夾雜許多令人愉悅的裝飾音；然後讓你們灰飛煙滅……像用左手在巴巴里琴上彈終止裝飾奏。我們會把你們個個都抬高到真正崇高的烈士境界。我們可不會手下留情！
隱士：不懂憐憫的靈魂——不論他是誰——最後都將被自己一手打造的邪惡擊垮！
短長格：哈！哪輪得到你在這兒回嘴教訓我？你不如求我開恩吧，搞不好能把你眼前的痛苦轉化為快感？
隱士：撒旦，我們知道智者終將找到幸福，不論上帝（短長格抽搐了一下）帶他走上哪條路。如果聖人能坐在金色寶座上統治，他也應能樂於聽從馬廄僕役的命令，即使他在最幽深的地獄也甘之如飴，像此時此地的我們一樣被綁在木樁上。
（場景外傳來可怕的慘叫聲）
短長格：聽聽我的「客人」們唱得多開心啊；你還是覺得無妨嗎？
苦行僧：命運之神——巧妙地編織著命運的絲線——見了你的惡形惡狀，也會驚恐得退避三舍；有朝一日……不用太久……你的絲線就會斷裂，到時你就沒戲唱了！
隱士：放我們走吧！
（野人大叫起來）
短長格（轉向野人）：哈！好傢伙，我找到你的用途了。（對剛才與瘋犬一起帶囚犯進來的折磨怪說）試探他一下，看看他有多少能耐。
（折磨怪把他綁在木樁上，野人劇烈掙扎）（舞台外傳來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瑪德隆（對野人說）：願你平靜堅強，可憐的靈魂！（對短長格說）但願你像空中飛船一般，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雲層後方！
短長格（諷刺地說）說得好！但確實如此嗎？你們看著吧—— 現在他要學著閱讀聖甲蟲的咒語和吟遊詩人的劇痛祕文了。
塞巴斯提安諾（對野人說）：別怕！雖然你是野人，但也會有好歸宿的。
短長格：你們兩個閉嘴！你們是來這兒觀賞的，沒人想聽你們廢話。（對折磨怪說）稍微掐他或鞭打他一下。
（折磨怪鞭打野人，野人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受了鞭打也不吭聲，只有眼球滾動著。）
短長格：哼！還不壞嘛，放了他。（對隱士說）你又做了什麼好事，才會到這兒來啊，「聖徒」朋友？
隱士：我靜靜坐在阿達斯平原賞花——靈魂一時之間充滿了甜美。但世間一切無不短暫，不久我心中升起一股焦躁不安的感受，於是我離開滿花的草地再度啟程。我來到一座充滿誘惑與五光十色的大城市，我的肉體因此無法無天地驕傲自大起來：因為無知的大眾崇拜我……我縱情耽溺在自以為是中。但那教訓是值得的，雖然現在我要以痛苦與屈辱的淚水付出代價……但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懂得謙卑……
瑪德隆：每滴淚水都會成為上帝手中的祝福，我的兄弟。堅定你的信念，不要恐懼，無須膽顫心驚。曾受聖靈香甜奶水哺育的人，怎可能忘記自己曾在那懷抱中安詳休息，度過那幸福時光？偉大的天上「父—母」也不會忘記過去那段哺育之情的。
短長格：哈！看著吧！我們就以嚴刑拷打來檢視檢視他有多少耐力，悔悟有多深，看看他的「聖潔」能帶他到哪兒去！
隱士：我的堅忍將扎根於智慧中，縱令逆風襲來，我也不會被連根拔起——因為天上「父—母」用掌心呵護著我。
短長格：蠢人，看那兩個傢伙無助地站在我門口的，也吹噓自己的力量，但那就像妄想拔起古老橡樹的螞蟻一般，自不量力。
瑪德隆：你嫉妒上帝，愚 蠢的蛇，但妒忌之人無法與信仰及智慧為伴。信仰與智慧即是上帝永恆的愛與慈悲，嫉妒則是終將自我反噬的烈火。
短長格：我不受任何時間所限——空間亦然。
瑪德隆：可憐無知的吹牛大王！
塞巴斯提安諾：心靈的鷹與肉體的蠍是一體的，卻要相互殘殺。這是天命，只有上帝才能將勝利歸給心靈！
短長格：別再囉囉嗦嗦地誤導聖徒，讓他迷失得更深了。這裡沒有上帝，只有我！！！你們可能在《多俾亞傳》中讀過，惡靈纏身的人燒掉魚的心與肝便能得救，且要把魚心和魚肝擺在香灰上。何不代你的朋友們，小試一下這魔法？你知道的，也許有用喔，那他就能脫離我的魔掌了！哈！哈！哈！也許如此一來，你就能看見有沒有上帝現身來反抗我了！
苦行僧：若有任何人或魔說「沒有上帝，沒有來世」的妄言，絕不要聽從，而是要輕輕發出真心懺悔的嘆息，將神的印記蓋在靈魂上！
短長格：你太放肆了，無知的人！
苦行僧：主毗濕奴點亮了我內心晚開竅的智慧之燭……我知道真理為何——你這邪靈！看啊！苦難之日、黑暗與黯淡之日，正在逼近你。你的王國會在痛苦、災厄與恐懼中轟然瓦解！但主毗濕奴會把我們帶到安全之地，享受源源不絕的天福……到時就換我們嘲笑你了！
隱士：噢！讓我攀上那花開遍地的丘頂，宣告上帝的偉大！！
短長格：你的希望只會落空；你人在這裡，在你得知我這王國中可見與不可見事物的祕密之前，你都要待在這兒。也就是說：如果你願意、也說服得了我這兩個綁在柱子上與你作伴的堂弟妹的話！他們活不活得下來，就在我一念之間——好了！快點！——發誓捨棄你那無能的假上帝吧，祂根本無力讓你們脫離我的魔掌。做選擇吧——要受外力摧毀，捨身成仁——還是臣服於我，接受這裡的權力與榮耀。我會讓你成為我的寵臣，賜你享用不盡的財富與幸福；那可是只有我才能賜給你的禮物。（他的語氣變得諂媚、哄誘，不斷回響，引人心馳蕩漾）
但撒旦的巧言令色完全不是真理的對手，隱士回道：
隱士：不，撒旦！你騙不了我，因為上帝是慈悲善良的，真心悔改的人，上帝最終會放他自由！但你就不同了！真正的正義來臨的那一天，你的山谷將灌滿你自己的淚水。空中的以太樓閣將迴盪著你的慟聲哀號。每座山都會因為你惡有惡報而震動不已，你的苦痛之河將高漲決堤，你的命運之水將淹沒大地——噢，神之子啊！——是你一手促成了自己的命運，墮落至地獄的深淵，萬劫不復……除非你悔改！
而我們不久便將在天堂的樹亭陰影下安歇，我們的心將充滿上帝的喜悅、榮耀與愛的光芒，我們會在那裡為你祈禱，是啊，即使是你……撒旦！
短長格：無聊話說得太多了！我要讓你們見識一下何謂真正的神力，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對躺在王座邊半夢半醒的延音說）快跑去大祭司那兒，告訴他我要來場遊行。快去，不可抗命，你這腳下千斤重的奴才！
（延音沒精打采地走開）
短長格（對隱士說）：你將遭判永遠墜入無盡的黑暗……除非你接受我的提議！
塞巴斯提安諾：堅守立場啊，兄弟，不論發生什麼事，別害怕。天主會祝福你，保佑你；天主會露臉照耀你，慈愛地接納你；天主會抬起祂的神顏看著你，給你 平靜。
瑪德隆：秉持力量與耐心，還有信念！
（從場景之外，傳來了戰笛與風笛相互傾軋的聲音，一邊是刺耳諷刺、大鳴大放的中音，一邊是單調枯燥的嗚嗚低鳴聲——如作戰般充滿了硝煙味。打扮成古代異教祭司的人入場，其僕人肩上揹著以金、銀、木、象牙製成的雕像，雕工極為精美。祭司以優美的語言祭拜並呼喊他們的假神明，但祂們居住在黃泉塵土中，毫無回應，因為他們無法開口——無知無覺。）
祭司群：
噢，絲絨之夜的諸靈——
你的力量聖上加聖——
噢，維弗亞與埃勒米亞，
勒哈爾斯與瑪哈西亞，
阿嘉亞與卡希勒爾，
你的洪水飛快湧來，
祭品的血染紅了水。
噢，哈齊爾與傑札勒爾
勞維亞與哈海亞，
海利爾與哈卡麥亞，
阿拉狄亞與米巴希爾
壯麗威嚴地閃耀著
火焰與煙霧，
以及陣陣閃電。
噢，劈開那黝暗的地下世界——
強大的諸神們——
掃盡那悲慘的不信者，
當他們見到你雄壯威武的大軍到來！
（祭司們唱禱文給夜之神魔聽，同時以血塗抹自身並點香，但香劈啪一陣後熄滅了……什麼也沒點著！）
大祭司：啊！哎呀，我們冒犯了神明，因為這裡有異教徒。
短長格（震怒道）：這算哪門子神明？！你們真讓我丟臉，沒用的怪物；這下讓聖蛇朝聖者見了，不知會怎麼報告給我們不可見的主子呢！而且你們竟敢在我面前崇拜自己的神明，我才是一切讚美的對象，不是嗎？把你們的禱文統統吞下去——噎死你們好了！你們只能靠這招讓我的囚犯留下印象嗎？燒香做什麼？燒這米糠給你們自己的白痴偶像吧……給那群軟弱沒用的兔靈吃剛剛好！（祭司們驚恐地攤開手）在洋蔥田裡擺幾個稻草人，也比你們驢頭驢腦的神明有用，至少稻草人還能嚇跑鳥，以免牠們在嗆鼻的洋蔥味中流淚倒地。無聊的東西！好了！再待一下，把畜生們從地底叫出來。揭開一切恐懼的面紗吧，省得我降怒給你們。把我們最可怕的祕密透露一點給那些俘虜們看看，叫他們發狂吧。
（祭司們逮住一個奴隸，劃開他的喉嚨，血液汨汨流出；他們嘴裡唸唸有詞，接著從濺出的血中，生出了一大群怪物，像螞蟻般衝向那些囚犯。它們的兩翼間是眼睛發光的惡獸，身後閃著火焰。祭司與其隨從們呼號尖叫，逃向空中，但站在一片騷動中的囚犯們反而文風不動。侏儸紀時代的珍禽異獸，從久遠的時代深處蜂擁而出：巨大駭人的禽龍與恐龍；一如夢魘中巨蟹的綠色或褐色廣翅鱟；來自石炭紀的引螈；生有船帆般背帆的綠色異齒龍；鼻子呈角狀的兇猛角鼻龍，張著布滿尖牙的大口；徹頭徹尾體現著殘暴的暴龍；六角的猶因他獸、威猛的埃及重腳獸，以及巨型水牛般的成群巨角犀，都是張牙舞爪的恐怖巨獸，如魔鬼般高聲吼叫。蝙蝠與樑柱上的其他怪物鼓翼叫囂，回應著獸群的巨吼。）
短長格（以如雷貫耳的聲音大叫）：安靜！！！！！
（所有野獸都凍結在各自的地點與位置上）
瑪德隆：叫來這一大群怪物是做什麼？
塞巴斯提安諾（挖苦地說）：噢，不過是王子的兩三個爪牙罷了，他以為嚇得倒我們。
短長格（對烈士們說）：好了，我頑固的朋友們，這不過是稍微展現一下我在這兒的威力與魔力！是不是很震撼？
塞巴斯提安諾：你大肆吹噓的魔力實在是雕蟲小技呢，小王子；那些虛張聲勢的幻象撼動不了我們。
（短長格示意祭司們把獸群逐漸帶開）
苦行僧：就算是最青澀的新手，也知道如何克服那些幻影。
隱士：這就是你的通天本領嗎，撒旦？咄！嚇不倒我們的。
（大祭司正監督著獸群離場時，被綁住的野人突然撲向他的喉嚨。瘋犬與折磨怪及其隨從很快制服他，用鐵鍊把他拴在木樁上。不久一切回復平靜。）
短長格（臉一沉）：你們很吝於讚美啊，朋友們！（嘆氣）遺憾的是，你們不知道要大方讚美我才能得到好處，應不吝給予應有的推崇，我才會投桃報李啊。（勃然大怒）把火燒旺一點，瘋犬，拖來更多獸油，松香，瀝青和大量木材。再旺一點，直到燒著屋頂，看能不能帶給我們的祭品撫慰。（對三位聖徒說）席默里人（譯註：Cimmerii，古代東方游牧民族，依荷馬在《奧德賽》中的描述，他們住在陰暗潮濕的冥府入口）會從熊熊燃燒的火雲中露出尖牙。你們會在拷打中看見黑暗之神厄瑞玻斯手下群魔的亂舞，接著我會將你們丟進幽暗冥河的空無中。
塞巴斯提安諾：你錯了，短長格！只有空虛之人，才會將那河視為空無，而對圓滿之人，那裡充滿著智慧：換句話說，每個人的心智特性不同，理解便不同。（對聖徒說）在心裡想著精神上的善吧，親愛的朋友們，或許就能在上帝的智慧之光中找到安慰。
隱士：孩子們，願你們的祈禱上達天聽，並獲得回應……讓你們憶起我們時，滿心歡喜。
短長格：把另外兩個蠢蛋（指著苦行僧與隱士）也綁上木樁。
（兩人被帶去鍊在木樁上；四周擺滿薪柴，準備把他們當祭品焚燒。）
短長格：看好了，親愛的堂弟妹，你們會看見最有意思的一幕。我們會把他們的英勇融化成黑水，而且是又濃又臭、泛著腐屍味的黑水。啊！膽敢反抗我？給你們一點顏色瞧瞧！
（短長格語音剛落，拷打室的屋頂似乎就開始融解，露出了黑色的天空、怒目而視的星辰，鏽赭色的月亮昏暗陰鬱，彷彿裹著一層詭異的透明面紗。蝙蝠與翼手龍從屋頂墜下，飛向並消失於夜空。）
苦行僧（從被綁著的木樁上說）：我預言，在我第二次死亡之際，以下的話會成真。我看見龐大的龍群飛過以太。牠們一心復仇，像阿修羅般以雷鳴之聲嗥叫……掀起風起雲湧……他們是來摧毀你的，短長格！
隱士（也從自己的木樁上發聲）：天使們會匯集一堂，放逐你的名字；但我們這些乎求上帝的人，將從邪惡中獲得解脫！
苦行僧：地球將因此充滿微笑，再也無人知曉你的名字——因為梵天的一天結束了，試驗的時刻過去了。
隱士：你會飢渴難耐，撒旦，但你飲下的水將如火燒火燎。
苦行僧：樹木、花朵、岩石會出聲指控你！沒錯！全世界都將宣告你的命運……發出神明般的聲音。
隱士：榮歸我主！
苦行僧：那龍將口噴巨火，雙眼如炬，所到之處無不風雲變色，那煙塵將使你的黨羽窒息——而你束手無策。天上將落下巨石擊垮你——是的！巨石、丘陵、山脈將以驚人的速度從天上墜落。
隱士：榮歸至高天神！
苦行僧：你將看著自己的帝國毀於一旦——並將在見證一切毀滅後才滅亡……僅餘幾個殘兵在哀泣中殞命。
隱士：天譴之日來了！
苦行僧：但梵天的力量將使我們重生！
隱士：並擁有來世！
苦行僧：因為我們崇拜上帝與他的一切造物，我們將永遠信仰他——並因此得入天堂。
隱士：上帝垂憐，讓我們的心循天道，始終不移。
苦行僧：在你毀滅之前，你的王國將被連根拔起，成為一片你想都沒想過的荒原！
隱士：讚美我主，噢，上帝。
苦行僧：那不可見之靈將從天上與人間的幻覺中消失……然後一切復歸平靜。
隱士：賜我們平安。
短長格（諷刺道）：你倆的雙簧唱得真是精彩，聲情並茂啊！我的堂弟妹無疑也發自內心同意吧。但親愛的聖徒們，換曲目的時候到了！我們來聽你們唱火焰之歌吧。我們很常聽這首歌，但不會有哪次像這次一樣，給我們這麼多樂趣！（對拷打鬼說）點火吧，讓這火熱的合唱揭幕！
（他們依令行事，火舌在烈士四周熊熊燃起，濃煙包圍他們，籠罩了一部分的舞台。隱約可聞一串定音鼓聲的安魂曲響起，群魔們在煙霧中衝進衝出，津津有味地吸食那煙霧。短長格走下王座，喜不自勝地昂首闊步，但始終聽不見祭品發出任何尖叫。魔鬼們又笑又叫地狂舞。這時煙霧散去，他們看見烈士們竟毫髮無損，身邊各有一個天靈正保佑著他們，灑聖水在他們身上。短長格嚇得倒退，眾魔們也迅速逃開——驚恐萬狀。
隱士：我們感激祢，噢，上帝！
短長格：該死！
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頌主之名，充滿慈悲與同情的上帝！
隱士：看啊！我見到天上飛來一群猛鷹，鷹爪中的武器將你和你的王國連根拔起——撒旦！牠們是多頭禿鷹，每隻鷹都有十二巨翼，充滿力量地在空中伸展！噢，這令人眼界大開的景象，多麼壯闊驚人啊！你該要曉得恐懼了！你的自傲讓你無法想像這場浩劫。我可憐你，可憐的王子，我為你祈禱……雖然已回天乏術。
短長格（高聲尖叫）：殺了那討厭鬼！喂，瘋犬、折磨怪、延音、祭司，來人啊！你們人呢？！！鉤 鉤、圓滾滾！快點過來！快叫囂咆哮啊！這些沒用的廢話令我厭煩；我可是短長格！那些「聖徒」的話術我再熟悉不過。統統是偽君子！我說除掉他！你們人呢……人渣！
塞巴斯提安諾：開始恐懼了嗎，短長格？這麼快啊？你怎麼不親手把他們除掉呢？這下子你不敢靠近他們了吧？因為他們已經在上帝掌心了！
短長格：我會了斷他們……
隱士：走到末路的人是你，黑暗之神；我可不怕你——反倒是你要驚駭恐懼了，想想你的結局會有多可怕！力之主們很快就要來尋仇了，最後交由上帝教訓你時，你那自吹自擂的力量會如細水一樣，在他岩石般的神力前不堪一擊。至高天神的聲音透過我告訴你——你這罪人！
（火焰慢慢減弱，最後無以為繼，完全熄滅。天靈們傾身呵護受害者們在桎梏中下沉的身體，在每位聖徒耳邊低語。這時聖徒突然直起身子，彷彿驚異萬分地望向天空，然後完全倒下。他們經歷了「二度死亡」。天靈一碰觸他們的鐐銬，鐐銬便落地，解放了他們的屍體，屍體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天靈們走向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伸出手來。但兩人搖搖頭，短長格則垂頭喪氣地靠著一根木樁。）
塞巴斯提安諾：不，同胞們，我們謝謝你們，但我們還要多待一會兒，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們那無能的堂兄對我倆無計可施——你看看他，靠在那木樁上，活像個為愛所苦的月犢牛，被他心愛的小母牛放了鴿子。
三天靈：上帝與你們同在！
（這時天門開了，可見三位聖徒置身於受祝福者之間，穿著金袍與各色斗篷。舞台暗下來，短長格別開臉，不去看天上的景觀，那裡光輝熠熠，現出一片美景，樹木花草閃耀著晶瑩的露珠。這一幕很快消失，舞台僅剩微光，三天靈已離 開，只留下仍綁在木樁上的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而短長格瑟縮在他的木樁旁，灰心絕望已極。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