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樂章：第一幕

（A）莊嚴壯闊的導奏

場景

滿月下的城堡前，沉浸在一片銀色光輝中。樹林的音樂就像一組古提琴，襯著持續的低音壯闊地演奏素歌。遠處響起夜鶯的歌聲，那美聲嗓音是如此悅耳，彷彿歌者是隨心情起伏吟唱，或者心事重重，哀婉欲泣，或者輕柔和緩，如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一陣神秘幽微的窸窣聲懸在空中，彷彿有人在深海表面下彈豎琴與揚琴，僅能略聞殘音。瑪德隆、塞巴斯提安諾與顫音穿過城堡大門，現身在城堡外。

瑪德隆：好了，好心的顫音，你終於自由了。回到人界再度成為人吧，為你的兄弟們扮演你一生應扮演的角色，才能更快贖罪。可怕的短長格再也捉不到你了——他的統治不久就要垮台，不會再重現。

塞巴斯提安諾：謝謝你，顫音兄弟；無須再打顫了，快飛走吧，免得五度音從瞭望塔上看見你，發出警報。我們會在更好的界域再會；請接受我們的祝福，願那祝福在一路上給你安慰。

（顫音啜泣並下跪）

瑪德隆（和善地）：好了——親愛的兄弟；上帝永遠與你同在。

（顫音親吻她的手後，消失在樹林間。）

塞巴斯提安諾：現在來迷惑一下五度音的耳目吧，這樣在時機成熟前，他才看不見也聽不見。

（這時五度音來回巡邏的身影出現在城垛上。塞巴斯提安諾伸出手對著他，五度音抖了一下身體，揉了揉五眼，彷彿眼裡進了沙子。他繼續來回踱步，不時便抖一下身子，盯著四面八方。但他看不見也聽不見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因為他已經中了法術。）

塞巴斯提安諾（看著五度音一會兒）：一如往常的生效了。一切都很安全。現在我知道為何那兩個孩子會被引到這兒來了。短長格的統治確實必須落幕，我們來這兒就是要向宇宙聖靈請願。

（兩人站直，望向天空。）

瑪德隆：看星群如此明亮，熠熠閃耀！你注意到它們都聚集到這上方的天穹來了嗎？不會錯的——這是預兆，因為這樣的時刻千載難逢。它們緊緊地連成一線，彷彿在開會似的，太陽則獨自遠離群星。你聽它們的音樂！就像莫札特親自帶來人間的音樂！

塞巴斯提安諾：是啊，就像過去貝多芬以他的天才讓沉淪苦海的人類享受的天籟。

瑪德隆：天上的合唱提醒了我萊蒙迪（Pietro Raimondi）寫給十六群歌者唱的六十四部賦格！你聽那金星傳來的天使之音！

塞巴斯提安諾：這是多麼神聖、動聽的故事，多麼奇妙的傳說啊。人類如果聽得見那些絲絨般的聲音就好了，輕柔得像古希臘的單笛，喜悅得像牧神潘恩的直笛，如此寧靜安祥。創造這一切的智慧是何其神聖啊！

瑪德隆：智慧創造了萬物，也能讓萬物消失。

塞巴斯提安諾：假如短長格能了解這個真理就好了！

瑪德隆：惡之住民是無法了解智慧的，因為她的純潔讓他們近不了身。

塞巴斯提安諾：要不然，他們就會摧毀了那智慧。

瑪德隆：不！沒有哪個人或靈傷害得了真正的智慧！

塞巴斯提安諾：是的，但他們會試著用理智辯到它消失無蹤。

瑪德隆：比起智慧浩瀚無垠的寶藏來，理智就像一粒沙……形單影隻，無依無靠。

塞巴斯提安諾（做祈禱狀，雙臂交叉，雙手置於肩上，垂下頭，但身子直立）：我們讚美祢！偉大的聖善與智慧之靈，統治著地球與各個行星；地球是如此美麗，卻飽受黑暗天使的低劣惡行摧殘……我們謙卑地懇求祢，拯救那片美好之地及其住民，不要再讓惡勢力從四面八方圍住人類。沒錯！讓他們從裡到外，都不再受屈辱與罪孽的煎熬。

我們明白時間對祢而言是無，但對無知者而言，時間是永恆的弄臣，牢牢藏著人類渴求的獎盃不給，對智者亦然——人類心急如焚、迫不及待想得到它……那永恆的獎賞。但現在我嚴正地高聲疾呼——我早已脫離人間，但仍充滿悲憫——求祢施恩，偉大的上帝，聽我吟誦禱文，求祢對人間發發，那美麗的人間，求祢拯救在人生之海中翻船、誤撞上崎嶇岩石的水手們。祢是天父，是無形的智慧日神，祢不可見的光線反映在深愛祢的靈魂上。愛即是智慧，而智慧即是愛，祢兩者皆是。

但我們見到惡行，聽到自負的短長格口出可憎的狂言，以及把他當偶像崇拜的黨羽——他們在冥界發現希望，安頓於邪惡大氣息的氛圍中。那地方的塵土令我們窒息，在他的統治下，可憐人沒有一絲喜悅，因為他對祢無上威力的妒忌，已在心病的扭曲中愈滾愈大。我們見到了受害者的水深火熱，那些悲慘的靈魂受災苦之犬啃噬，無力從其利牙中脫身。噢！請以祢清新滌淨的力量淨化那罪惡淵藪，不要給任何頑魂暗影留下立足之地，讓人間裡外各界充滿善良、純淨與智慧；因為只有善良、純淨與智慧之耳，才聽得見祢的低語，將天道傳布四海。讓行恐怖統治的人在驚駭與真正的正義下被誅殺吧，並令其不得翻身——對缺乏慈悲的靈魂，別再給予任何慈悲。

我們祈求祢，徹底剷除死亡之樹與撒旦之樂，讓祢的生命之樹生長並開枝散葉——讓百花齊放，吹送芳香，瀰漫祢遍地繽紛的宇宙！噢，機智、強大而公正的上帝啊，我們懇求祢！

瑪德隆：阿門，阿門，阿門！

（這時，從宇宙深處響起一個威震八方的聲音，隱藏的主本身回答了：）

宇宙之靈的聲音（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畢恭畢敬地鞠躬）：我聽見你們的祈禱了，孩子們，你們——以我的形象顯化於人間，現身在我多重宮室的祕密議事廳中。

時間之輪已在那不可見的曲徑上滾動；正義之光將在起邪念者的心中亮起，令他們恐慌顫慄；當你們以我之名給予寬恕時，那些冷嘲熱諷之人，只要他們做了一件善行，一件慈悲之舉，就能幫助他們重返我的光明、生命與愛。我對發生在我宇宙中的事，無一不曉；因為我在天空與海洋之中，在地球上部與內部，在人心與獸心的幽微角落，是的，即使如閃電一閃而逝的思緒，也會像雕像的銘文般，在我的威儀前立正現形——永遠銘印在那裡，成為無人能否認的恆久紀錄：因為一切都是二重之靈打造的，左與右，高與低，是的——就連我的塵世載體在以太前進的軌道亦是如此。正如我們能從一個人所了解的事來判斷他的心智，人們能透過我的造物認識我；不管在裡外或中域所打造的一切，皆是恆久可見的；在我的所有居所，一切無不可知可見，不論日夜，不論眠醒，不論是形諸語言，抑或默然無語。

不過，雖然短長格及其奴僕皆應被斬草除根，並在黑暗中各分東西，但他們未來興許能再度轉世；因為我的造物終究不受生死所限，「死亡」不過是個空泛的字眼，我的宇宙中無一物有可能徹底毀滅、死亡……萬有皆是天父天母，只是品質有別，即使是我這永恆的非造物也有各種品質，我是這一切可見與不可見之物的塑造者，永存不朽……這不可見的法則亦是如此；每一種品質皆顯化在我的世界與太陽中，顯現在每個人與天使身上——不分高低。

因為，在我之品質的循環中，超越時間的命運之輪迴轉輪動，由此出現野蠻與神聖、飛鳥與游魚、跳蛙與爬蟲，火焰與灰燼，光與暗，男與女，精神與物質，每一種都依我永恆心智的意志，與其另一半互為圓滿……那是超乎理解的奧秘——沒錯！超乎人或神靈的靈魂生命與心智之光的理解——除非真正領悟我的愛，最終轉化為理解。

現在，我要召喚我的孩子們、那高高雲集於天庭的塵世兄弟們，我命他們派戰士去指認撒旦的狂言，並將造成地球苦難的古老根源帶走；因為考驗與測試的時代已落幕，黃金時代將再度降福於人類，光將驅逐陰影。

（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出場。）

旁白：

然後，一切陷入寂靜……不久，從地心深處似乎湧起了強大的力量，一陣陣勁風倏地橫天吹來，壓得古老大樹的枝幹痛苦地呻吟。在撒旦城堡的下層，以短長格為首的魔眾才剛從酒鄉的迷濛中醒來，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逃走的消息一傳開，掀起了震耳怒吼與狂暴騷動。短長格及其鬼王們派使者尖嘯著著穿入每一層冥府，眾鬼王暴跳如雷，巨吼撕裂震動了地底深淵。

地球大聲呼喚天上的兄弟們——她飽受摧殘的子宮，再也撐不住那一窩窩扭動嗜欲的魔怪了……她呼喚珠圓玉潤的月球，那是天堂深藍色湖心的蓮花、地球的守護天使，抵禦著來自星際與無垠宇宙的攻擊，以火山口般瘢痕處處的銀盾，擋下閃耀著怒火的毀滅之箭，以免它摧毀自己的守護對象——地球。

她呼喚墨丘利（水星），那紫水晶般的信使，能如松鼠在細枝間跳躍般一步千里；他的血管裡盈滿著水銀（而非緩慢流動的血液）釀成的靈巧水珠，迅速敏捷，一路雀躍歡快地奔流；他如疾衝的黃鼠狼或脫逃的狐狸，在眾神之間飛快地穿針引線。

她呼喚那明豔動人一如五月繁花的維納斯（金星），那以太之鴿、喜悅的鷓鴣或亮眼的夜鶯，她是人類的靈感，一身優雅長衫，銅色髮絲如波浪流瀉，燦爛閃耀；青銅胸鎧保護著她，鎧上綴有祖母綠與孔雀石。

她呼喚覆滿鐵甲的馬爾斯（火星），他的盔甲布滿荊棘般的尖刺，嵌有接近玫瑰紅與血色的紅寶石、石榴石與紅玉。

她呼喚鷹翼朱庇特（木星），微笑時，他的藍眼是青玉般的寶藍，憤怒時則轉為青金石的深藍；他是天上的海豚、威猛的鯨魚，操控著雨與雷雨雲；他是孔雀色的彩虹之神，那彩虹光芒萬丈地越過空中浮沫，榮耀著朱諾……他摯愛的伴侶。

她呼喚有一雙鉛足的薩圖恩（土星），他凝思的灰黑雙眸如燃盡的炭球；他掌管骨骼與甲殼、爬行烏龜與神秘蝙蝠、緩緩挖洞的鼴鼠或無情死神的高傲駱駝——在柳樹、黃楊木、柏樹或紫杉下歇息，彷彿他日日嚼食嚏根草與毒芹，所以永遠在其麻醉魔力的籠罩下……疲累得無法前進。

還有散發著光韻、持三叉居住於繁星深處的涅普頓（海王星），還有好奇心強的烏拉諾斯（天王星）、足智多謀的普魯托（冥王星）……她呼喚眾神求助！

這時偉大的耶和華——地球之靈——也傳來訊息，眾行星旋即回應——：「晶瑩如玉的藍色天棚上是銀色黃道帶，我們會從那帶著大軍到來。此刻他們已經出發；聲勢浩大的勇士之靈，駕著無知人類稱為彗星的飛船衝過以太。

我們明白妳的地球子孫打敗不了短長格、以及忠實的追隨那位墮落兄弟的惡魔，因為很多人已多少成為受縛於他的奴隸，無力反抗那不可見的群眾，儘管他們能感覺到其邪惡氣息就在身邊……並因此顫慄！但撒旦與其奴隸們皆應被斬盡殺絕、寸草不留——經歷雙重死亡——就如無子之樹，因為腐敗而註定枯萎滅亡。因此，我們與你、地球之主耶和華，訂定高尚的盟約，我們那位兄弟的統治將永遠結束；他將徹底消亡，無論他如何權傾一時，我們的天父上帝（居於奧秘之中）如今終於答應使之灰飛煙滅。那古老的循環已完成，時間之輪轉到了最後一圈，金福時代將再度隆重鋪展其奇蹟與榮耀之毯，覆滿你笑意蕩漾的領地。三十三艘飛船正疾駛而來，每艘船都載有成千上萬的大軍，由偉大的馬爾斯、我們的戰帥兄弟來主導攻擊。他們各個都是英雄豪傑，會以比地獄更猛烈的火焰燒毀地獄。」

一到當晚，所有人類皆深深沉入夢鄉——沒有一人醒著——因為見到那場干戈的人將難逃一死。慧星艦迅速飛過以太，整隊開戰，衝鋒陷陣的可怕號角在行星

間鳴響不絕，只是在塵世上聽不見。天上眾神穿著金剛不壞的全身盔甲，黃銅面甲下是一張張渴戰的臉，無人有一絲動搖，只有滿腔熱火，決意永遠推翻那群妖魔鬼怪及其主人。因為他們的惡行之臭已穿透了銀河，瀰漫在每顆旋轉行星、每個循環界域的角落，隱藏的邏各斯的耐性已到極限。

星艦內可見墨丘利派來的戰將，機靈敏捷，什麼也逃不過他們晶亮的雙眸。維納斯派來的美男部隊沉穩不易發怒，但此刻充滿了視死如歸的決心。馬爾斯的強悍大軍是天生的戰將，冷面無情，猶如那神秘的蠍子本身。朱庇特的天兵聰慧強壯，威武驍勇。薩圖恩的天軍白臉濃眉，神色陰暗，眉頭有著鷹頭的氣質。

瑪德隆與塞巴斯提安諾從城堡附近的樹林間，看見天空閃耀巨光，便在闃無人聲的夜裡靜靜等候。但忽地一道轟隆巨響，如某種皇天猛禽展翼呼嘯，劃破夜空，撲向牠們的獵物；天上的異光益發明亮。彷彿萬能上帝的旨意在此刻化為實體，驟然降落，在雷電交加中飛越夜空，以凌厲的魔力揮舞空中的風來切出條條大路。

（聲音逐漸增強。）

慧星艦愈飛愈近，輕快而迅猛。那諸神的船艦中載滿了千軍萬馬、刀槍劍戟。

其中有涅普頓的果斷大軍，一被激怒便奮勇殺敵，比惡魔更步步為營，也更機敏。

還有烏拉諾斯的軍隊：行動快得驚人，令人難以預料。最後是無人摸得透的普魯托軍隊：因為他們深藏不露，有的是心計與密謀。

隨著星艦接近地球，守護地球的月光映照在數不盡的金銀銅鐵軍備與微亮的錫器鉛具上，如不同瓦數的燈各自閃耀，但充滿了火焰，在夜裡射出光芒。

突然之間，那孤寂的看守者——五度音——因恐懼與驚訝而目瞪口呆，他望見了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光明大軍，驚駭令他雙膝發軟，發不出警報，最後那群巨船如多頭雷電般落在城堡四周，將它團團圍住。

（旁白打住，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