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黑魔法

這時我再度聽到空中不可見的銀鈴聲，開悟者起身說他得離開一會兒，並請我在原地等他回來。他離開實驗室後只剩我，翻看玫瑰十字會神祕象徵的書籍自娛，這時書中的一個倒五角星符號吸引了我。此符號的上端本來是一個尖角，現在變成兩個尖角。突然，聲音從我的椅子後方傳來：「這個符號包含了永恆與時間、神與人、天使與魔鬼、天堂與地獄，舊耶路撒冷與新耶路撒冷及其所有居民與造物。」

我轉身看到一個做僧人打扮、面相絕頂聰明的男子站在我身邊。他為打斷我的思緒致歉，說我似乎沉浸於這些符號中，所以沒注意到他走進來。

來者從容坦白的姿態、端正的面相、聰慧的表情，立刻獲得了我的信任，我詢問對方的身分，並表示榮幸。

「我是法穆蘭，」陌生人說，「也可以稱我為西奧多羅斯的門徒。他們都開玩笑說我是他的智力原則，因為老紳士入睡時，我就得代他行事。」

他的話讓我笑了出來，我打趣回道：「如果你是他的智力原則，那也許你僅是他的一個思想造物。我在這兒見到的奇人異事可多著，就算你在我眼前消失、或化為蛇或魔鬼，我也不再大驚小怪了。」

那幽靈回道：「就外貌而言，我們皆是思緒化成的形體，只有高等人類才有特權化成不同外形，從而更方便達成目標。因此有時魔鬼會化為聖人外貌，欺騙某些輕信傻子。我也知道有些淘氣的大自然精靈會化成基督及其門徒的樣子，只為了誤導某些無知者作樂。他們通常會如願達成。但我不是魔鬼也不是元素精靈，你也不是無知者或傻子。」

來者如此看得起我，令我受寵若驚，我也不想多加猜疑，以免他認為我沒有能力看穿他人性格。此外，他面容慈祥，令我很難不相信他。因此我彎腰行禮說：「我毫不懷疑你的高貴意圖，也相信你是可靠的嚮導。」

「說到選擇嚮導，再小心也不為過，」陌生人繼續說，「世上有許多假預言家與假嚮導。時下世人莫不急於窺探星光界的奧祕。人人都想學巫術與魔法。有些祕密本明智地隱藏了幾千年，不讓不成熟的俗人知悉，如今都被大肆宣揚，當成商品在市場販賣。數百名自詡為『大師』與嚮導的人，從信徒的私慾與野心中投機獲利，瞎子給瞎子帶路，當然只有悲慘的下場。如果所有尋求真理的人都如你一般，就不會被騙承諾修得開悟境界。」

「我真的很高興，」我答道，「你能發現我純正無私的動機，我希望你能念在這個優點，好心地向我展示更多奧妙的祕術。我已耐心聽完了西奧多羅斯給我的諄諄教誨，現在想看看更實質的東西，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學習如何施展某些祕術。」

「樂意之至，」我的同伴說，「我會盡我所能，因為你的無私值得所有開悟者的協助。」

語畢，他開始在這充滿稀奇古怪之物的實驗室，展示一些奇珍異寶給我看。有些東西我在鍊金術的書中讀到過，有些則聞所未聞。最後我們來到一座關閉的聖龕前，好奇心驅使我探問裡面是什麼。

「噢！」那名僧人說，「這座聖龕裝著燻蒸粉，人可藉此看見大自然的元素精靈。」

「真的嗎！」我大喊，「噢，我也好想會一會這些可愛的元素精靈啊！我從帕拉塞爾蘇斯的著作中讀到很多他們的事蹟，但從未有機會一睹其真面目。」

「他們可不全是可愛的東西，」僧人說，「地精具有人形，個子矮，但有拉長身體的本領。這些侏儒與矮人易怒，脾氣不甚佳，別靠近他們比較好，不過有時他們也能成為人類的好朋友，帶人類找到祕寶與礦藏。空氣精靈性情較親人，但也不是那麼值得信賴。火蠑螈生活在火元素中，生性醜惡，最好不要和他們有什麼瓜葛。但水女神則是可愛的造物，時常與人類往來。」

「真希望親眼見一見那些美麗的水精靈，」我說，「但我傾向於相信她們是寓言故事的產物。多年來都有航海家會提到人魚或美人魚，堅稱自己從遠處見過她們。他們說人魚很像人類，上半身像人，下半身是魚。他們大肆吹噓人魚有多美，髮絲如波浪飄揚，歌聲婉轉動聽。他們也稱人魚為水妖，因為據說其歌聲美妙到會讓人陶醉，忘乎世間一切。結果他們捉到水妖時，發現那不過是一種奇特的魚類，名為儒艮。儒艮的顏色和狗吠般的叫聲，從遠處看來確實可能被誤以為是人類。也許那些水女神與水精靈也只不過是魚類罷了。」

「這個見解錯得離譜，親愛的先生，」僧人回道，「儒艮是一種魚，但水女神與水精靈是大自然的元素精靈，住在水元素裡，一般情況下人眼是見不到的，因此不會被捉。她們的外表幾乎與人類無異，只是空靈美麗得多，只有在某些情況下，人眼才看得見他們。她們甚至可化為恆久的物質外貌，久居陸地，其中一個著名的例子是某位史陶芬堡伯爵，他見一個水精靈十分美麗，於是娶她為妻，並和她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直到某個愚蠢的神學家嚇唬說，他的妻子是個魔鬼。當時那伯爵已愛上了另一個貌美的農家女孩，因此那位傳教士的話正中他的下懷。於是他以此為藉口，趕走了他的正室。但她決定報復，在他再娶的第三天，伯爵就死在床上。這些水精靈個個花容月貌，愛起來濃烈持久，但據說也很善妒。」

僧人對水精靈的描述愈多，就愈激起我一睹芳容的慾望。我請他讓我與那些美麗的精靈溝通，但他不斷找藉口推辭，不過這只是更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們居住的世界已經夠罪惡了，不宜再與另一個世界的居民有所牽扯。我們都是罪人，容易陷入誘惑。這些水精靈永遠在尋求著與人類結合的機會，理由很充分，因為他們沒有不朽的靈魂。與人類結合才能使她們連上人類的靈魂，分享不朽。」

「既然如此，」我大喊，「那還猶豫什麼呢？快召喚水精靈現身吧。能將不朽的禮物送給這些美麗的精靈，我再樂意不過。再說，我將此舉視為善行與義務，如果有水精靈堅持要與我結合，相處甚歡的話，我看不出為何要拒絕她。再說，能娶水精靈為妻可是不得了的事。」

「他們不僅好相處，」僧人說，「對丈夫也百依百順。這種水精靈沒有自己的意志，她視丈夫為她的救星、她的天，永遠不會頂嘴或責罵他，他說什麼便是什麼，盡其所能地達到他的願望，滿足他的慾望。她的要求也不多，她不須榮華富貴，只要偶爾能回海邊一趟就好了，反正也不會花到你的錢，因為她有自己的旅行方法。」

我再也按捺不住，苦苦哀求僧人趕緊用那祕粉燻蒸。最後他才好不容易答應。他取來少許乾楓樹皮、幾片乾月桂葉放進火盆，添煤生火，然後灑入些許祕粉。白煙裊裊，如霧一般瀰漫整個室內，空氣中充滿了甜甜的香味。不久，鍊金房中的物品逐漸在霧中變得朦朧，最後完全消失了。四壁失去蹤影。空氣似乎產生了某種振動，變得濃重，但非但沒有壓迫感，反而令人神清氣爽，心滿意足。最後我知道自己來到了水元素中，獲得支撐。我游起泳來，但身輕如羽，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浮在水中不下沉，彷彿水就是我自己的元素，我生來就在水中。一道光直直照向我頭頂。我浮出水面，左右張望。周圍是一片汪洋，浪花四起。夜晚的月光皎潔。一輪圓月將銀色月光灑落水面，使浪頂的波紋與泡沫閃爍著水銀或鑽石般的光芒。遠處的海岸上是一片山脈，看似眼熟。最後我認了出來，那是錫蘭島的海岸，那座山便是橫跨可倫坡與迦勒的山脈；我對此很有把握，因為我認出了亞當峰。

我如此沐浴在月光下的印度洋中，那飄飄然的愉悅感，永生難忘。我感覺自己終於一償宿願，擺脫了肉身的枷鎖與重量，但仍把持著自我。我看不出現下的身體跟燻蒸前比有何不同，除了更加輕盈無比，彷彿能飄在空中，也能浮於水面。

聽！微風吹來了窸窣的聲音，似乎是人聲。聲音靠近了，現在能清楚聽見：是一個正在吟唱的女聲。我轉向歌聲飄來的方向，見到三個倩影乘著波浪，載浮載沉地漂近。她們似乎正在打鬧戲耍，來到我眼前時，是三個留著波浪長髮的美人，中間那位的姿色又更勝左右兩位。她似乎是女王，因為她戴著水草頭冠。她們又離我更近了些，看到我便停了下來。她們商量了一會兒，好奇終究戰勝了恐懼，靠過來對我說話，飽滿而富韻律的嗓音，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但我仍能明白她們在說什麼。她們發現我是人類後，似乎急著想多認識我，我也急於表達善意。

她們邀請我拜訪她們的住處，那是深海珊瑚礁中美麗貝殼建造的宮殿，牆面飾有奶白色珍珠；海浪在宮殿的透明牆壁外閃耀，滿是無人見過的珍奇瑰寶。我婉拒並告訴她們，我是人類，無法生活在她們的元素中，但美麗的女王將上半身露出水面，笑著搖了搖她迷人的頭，波浪般的髮絲如液態鑽石般滾滾流瀉。「來吧，」她低語，「不會有事的，我的愛會保護你。」她伸出纖纖玉臂，碰了碰我的肩膀，那一瞬間，我的意識消逝。一種愉悅的快感充滿全身上下。我感覺自己在水元素中融化，只能依稀聽見遠處碎浪拍上沙灘的巨響。我感覺吾願足矣——下一瞬間，我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