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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食堂

我們走出圖書館,經過長廊走進花園。周圍是棕櫚樹與奇花異卉,有別於進入山谷前的那片冰原與矮松的古怪荒景,形成了強烈對比。金鐘花倒掛高懸,玫瑰錯落成叢,百花齊放,美不勝收;空氣中瀰漫著風信子、纈草與其他不知名花朵的香氣。不過這地方不是溫室,沒有屋頂,只有一片清澈的藍天。我好奇花園是否從地表下獲得熱源,且這片萬紫千紅似乎違背開悟者所表達的觀點:人若已安居在自身靈魂中的天堂,自然無意追求外在的感官滿足。但至尊似乎又讀到了我尚在成形的心思,開口說:

「我們創造出這些幻象,是為了讓你的造訪更舒適。你眼前的花草樹木皆不須園丁,也不昂貴。只需想像力,不費分毫。」

我走向花叢,摘下一朵玫瑰,和我見過的真花一模一樣;花香甜美,葉子在正午陽光下舒展。

「你確定嗎?」我說,「我拿在手上的這朵花不可能是幻覺,難道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

「不,」開悟者回答,「那不是你自身想像力創造出來的,而是大自然想像的產物,開悟者的靈性意志能引導這類自然過程的開展。整個世界,包含固態行星、花崗岩山、五湖四海、大地與其形形色色的形體,都是普遍心靈的想像產物,普遍心靈是各種形體的造物者。這些形體無一真實,統統是源自基質的幻象或形狀,無基質的形體是無法想像也不可能存在的。我們所知的唯一一種基質,是構成普遍心靈的普遍原質:阿卡沙。這種物質元素不可見但無所不在,唯有當它處在某種密度狀態,足以抵抗塵世光的穿透影響,才會進入你感官的感知範圍,呈現出物體外形。普遍意志力貫穿萬物。開悟者的意識瀰漫著自身周圍,在他的靈性智力引導下,能在普遍心靈中創造出開悟者所想像的形體;因為普遍心靈的界域就是他的界域。透過某種奧祕過程,目前尚無法向你解釋,但主要為意志活動,開悟者在心智基質中創造的這類形狀會產生密度,變成可見物體。」

「我承認,」我說,「聽完你的說明,我仍摸不著頭緒。南蕩腦海裡所形成的圖像,能夠躍出腦海,化成物質形式嗎?」

我的無知似乎逗樂了開悟者,他笑答:「你相信人類的心智層面僅存在於腦殼裡嗎?若是如此,就太令人遺憾了,因為如此只能看到腦殼裡發生的事,其他都無法體驗。對這種人而言,整個世界不過是一片黑暗,不可穿透,無法理解。他看不見太陽或任何外界物體,因為他僅能感知到存在於自身心智中的事。所幸對人類來說,個人心智層面的範圍遠及星辰,他的感知能力能到多遠,心智就能到多遠。他的心智能與萬物接觸,不論離他的肉身多遠。他的心智——不是大腦——由此接收著種種印象,印象再進入肉身大腦的意識中,大腦不過是接收心智訊息的中心。」

做出上述解釋後,開悟者顯然看出我心中仍有疑慮,便邀我去看不遠處的一棵木蘭樹。那棵樹高約六十英尺,開滿了偌大美麗的白花。看著看著,那棵樹竟開始變得空靈。綠葉轉為灰色,白花與綠葉變得愈來愈難以辨別,整棵樹變得益發晦暗、透明,僅像樹的幻影,最後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看到了吧,」開悟者繼續說,「你在自身心智界看到的樹,同我心智界的樹。我們都居住在彼此的心智界中,而開發靈性感知的人,隨時都能看見他人心智中創造的圖像。開悟者創造自己的圖像,普通凡人則活在外界(不論是大自然還是他人心智)的想像產物中。我們活在自身意識的天堂裡,你所看見的物體,都存在於我們意識領域中,此領域並不狹小,反而遠遠超過了身邊可見事物的範圍, 持續擴展到整個宇宙融合為一體。

「人類對想像力了解得太少了,不然會更加留意自己的思緒。如果心中生起善念或惡念,那個念頭便可能在他的心智界中喚起相應的形體或力量,擁有密度,變成活生生的東西,就算其創造者已死亡,仍長久留存,伴隨其靈魂左右,因為創造物會受其創造者吸引。」

「那麼,」我問道,「是不是每個惡念或對惡行的想像,都會創造出那種惡,進而成為活生生的實體?」

「並非如此,」至尊回答,「每個念頭皆會使思緒化為形體或力量,但在「意志」灌注生命之前,它們沒有活力。既然沒有活力,就會像影子般迅速消失,不然只要惡念一起,就等於在心智犯下惡行,創造出最邪惡的元素精靈來。就算你想像各式各樣的惡行,除非你有落實的渴望,不然這些想像造物是沒有生命的。不過,如果你渴望落實惡念,且意志邪惡到想用外在手段付諸實現,那麽此念頭就等同實際落實惡行一樣糟糕,創造出不可見但活生生的惡力。意志將生命賦予想像的造物,因為意志與生命基本上是同一件事。」

他看出我心中的疑惑,於是接著說:「所謂意志是賦予生命的力量,指的是駐存於心中的靈性意志力。僅由大腦施展的意志力是陰冷的月光,無法溫暖它所照亮的形體。賦予生命的意志力則是來自於心,如陽光一般,為礦物、植物、動物注入生命力。唯有人內心渴望所激起的意志力,才擁有真正的力量,單憑大腦想像是沒有力量的。所幸在全人類中,擁有靈力、能將想像物化為可見物體的人屈指可數,不然這世界將充滿活生生的實體怪物,把人類吞食殆盡了;因為在目前的文明狀態下,心懷惡念的人比心懷善念的人多,只是他們的意志來自大腦,而非心,所以缺乏靈性,毫無力量可言。通常這種意志的強度,僅足以傷害產生此惡念的人,傷不了他人分毫。由此可見,先修養品德、變得良善後,再去獲得精神力量,是多麼的重要。這些祕密在過往時代受到小心守護、不透露給粗鄙之人知悉。」

我們穿過哥德風的門廊,進入大廳。天光從四扇高窗灑進八角屋裡。大廳中央立著一張圓桌,圍有椅子,八面牆的各個角落陳設著形形色色的家具。多位兄弟聚集在大廳中,其中幾位的畫像曾出現於史冊,得以認出;但最令我驚訝的是,現場還有兩位女士——一位身材挺拔,英氣逼人,另一位身材較嬌小,五官細緻,但也同樣面相高貴,姿色出眾。竟有女士出現於黃金玫瑰十字兄弟會的修道院中,讓我詫異不已。在場所有人顯然都看到了我的困惑,但開悟者將我介紹給眾人認識——或說介紹我認識眾人,因為他們似乎都知道我,不需要介紹——之後,那位高個子女士執起我的手,帶我走向桌邊。她含笑說:

「我的朋友,在眾多看似為男性人格的開悟者之中,看見女性外形的開悟者,真令你這麼驚訝嗎?智力與肉身性別有何關聯?性本能一結束,性別的影響也就終結。來吧,請坐在我身邊,用點美味的果品。」

桌上擺著琳瑯滿目的精緻果物,有些從所未見,並非本國產物。諸位高人逐一落座,一桌人隨即展開對話。在這場合,我深覺自卑,但人人似乎竭力要我放心,讓我自以為能與他們平起平坐了。弟兄姊妹幾乎一口未嚐,但似乎很高興看到我享用,事實上,走了一早上的路,加上山裡的純淨空氣,讓我胃口大開。坐在我身邊的高貴女士很快就化解我的尷尬,她回答我對某些神祕現象起因的疑問,並實際進行了幾個實驗說明道理何在。以下的例子表現出她創造幻象的力量。

當時我們談到若想從事神祕學研究,必須大膽無畏。「因為,」她說,「整個元素界有著怪物與動物元素,不利於人的靈性進展。人類組成中的動物原則(元素精靈)要靠人的生命才能存活,也須倚賴動物元素中的基質。如果聖靈在人心中覺醒,其光輝射進動物元素,便會破壞所寄生的基質,這些動物元素會開始像飢餓的野獸般暴動,為生存及食物而戰,成為人類靈性成長的莫大阻礙與敵人。它們居住在人類靈魂的低下區域,在正常情況下,外部感官是見不到它們的,不過在某些情況下,它們可能會變得真實可見,聚集成群,如陸生動物般繁殖傳種,相爭並彼此吞噬。如果人較小的私慾被某個更大的慾念所吞沒,那就表示,有一個怪獸級的元素精靈在其靈魂中成長,吞噬了所有較小的元素精靈。」

我回答說,我絕不相信人會變成這種活生生的野獸,並且希望能一睹這種元素精靈,好明白它究竟是什麼。

「難道你不害怕,」她問,「這種邪惡東西出現?」

我開始誇口說自己很勇敢,從沒怕過自己能親眼見到、親手摸到的東西;恐懼起源於無知,而知識能驅散所有恐懼。

「你是對的,」她答道,「但你能行行好將那籃梨子遞給我嗎?」

我手伸向立在桌子中央的籃子,快摸到時,一隻可怕的響尾蛇突然從梨子中央冒出來,勃然大怒地仰著頭,尾巴嘎嘎作響。我駭怖不已地縮手,千鈞一髮地躲過了惡毒的蛇吻;但我定睛一看,那蛇又捲回梨子當中,閃亮的鱗片消失在籃子裡,無影無蹤。

「如果你敢伸手去捉那隻蛇,」其中一位兄弟見狀說,「會發現牠只是幻影。」

「意志,」至尊論道,「不僅賦予生命的力量,也是一股破壞的力量。它能使原初質的原子聚集在核心周圍,也能使原子分散各處。它是梵天、毗濕奴、濕婆三位一體:同時是創造者、維護者與破壞者。」

「如果我們不成為這些元素精靈的主人,」那美麗的女士說,「它們就會反過來主宰我們。如果我們無所畏懼地攻擊它們,它們就傷害不了我們;我們的思維會破壞它們,因為它們正是我們思維的造物。」

稍後早餐對話轉向了神祕學的相關主題。「神祕學與鍊金術,」其中一位兄弟說,「是最難也最容易理解的東西。要弄懂其實不難,只要以智慧之光細觀大自然的奧祕即可。凡是人類,只要不是白痴,天生就擁有大自然賦予的這種智慧之光。但如果荒謬無理的教育點亮了假邏輯、詭辯、揣測的人造燭光,以此取代神聖智慧的陽光,那人就遠離了其自然狀態,變得不自然了。在人純真的童年時,永恆真理的圖像就反映在他心裡,只是當時智力發展還不足以瞭解——但待智力開始發展時,那些圖像卻被偏見與錯誤觀念大力扭曲變形,乃至其原始樣貌已難以分辨,人類看不見真相,僅看見自己一心創造的幻覺。」

「你的意思是說,」我問道,「人若沒書本的教導,也能認識事物本性?這可能嗎?」

「你認為,」開悟者回應道,「孩子喝母乳需要老師來教嗎?牛隻需要植物學書籍才知道哪些植物有毒、或無毒可食嗎?人造體系是非出於自然,因而在大自然這本書裡沒有立足之地。人為自己發明的事物命名,孩子為了得知那個名稱,就非接受大人的教導不可;但事物的本質特性是獨立於那名稱之外的。莎士比亞說,玫瑰就算不叫玫瑰,香氣還是同樣迷人。在目前教育的階段,自然哲學家認識的僅是人造名稱與分類,對內在特性卻所知甚少。而神祕學家一看見植物,便能根據特徵辨認出醫藥與神祕用途,現代植物學家哪裡認識這些特徵?動物依舊親近自然,但人類早已遠離自然。羊一見老虎就會逃走,不須動物學家教導,便能認識老虎的特徵,不須理論便知天敵。對羊來說,知道老虎生性兇猛,比知道牠是貓科動物來得更重要。假設發生了奇蹟,羊有了智力,牠可能會因為更了解老虎的外觀、解剖構造、生理、世系等,反而失去了對老虎內在特質的認識,很快被吞掉。雖然這例子看似荒謬,但確實就是你們學校天天在做的事。新生代在學校接受所謂的科學教育,認識人的外觀、要如何在食衣住行上獲得滿足,卻對外形底下的『真正之人』視而不見,忽略他的需要,餓他、虐待他、把他釘上十字架,有些『科學偉人』甚至短視到否認此『真正之人』的存在。」

「但是,」我反駁道,「人類相對於動物的一大優越,不就在於能以智力理解事物特質,而動物僅能以本能感受?」

「確實如此,」那位弟兄說,「但人應理性地運用智力,而非使用智力來反理性。本能在動物有機體中的運作,如同理性在人類身上的運作。兩者的源頭相同,都是靈魂感受真相的能力。智力的功能是理解靈魂以本能或直覺感受的事物,或是以外部感官感知到的事物。如果智力能與理性相輔相成,那人類將不僅因為智力而聰明,還能擁有智慧;但日常體驗告訴我們,智力未必能帶來智慧,最邪惡的人往往最多鬼點子,學富五車的人往往也是最不講理的人。」

「如果人類想獲得靈性力量,」那位弟兄接著說,「重要的一步是接近自然。要扔掉自身所有非自然特性,靈性才可能茁壯。若沒有先回歸自然,就想培養靈性,反而變成違反自然的靈力怪物。這類怪物存在過,如今也存在著。他們是有著人形的靈性惡力,是黑魔法的開悟者、奸惡騙子之流。」

「那麼,」我說,「惡貫滿盈的大罪人在某種程度上都是黑魔法師嗎?」

「不盡然,」那位弟兄答道,「為非作歹者多行不義,並非性好邪惡,只是因自私自利。然而走上黑魔法之路的人,則是因性好此道而行惡;同理,走上開悟者之路的人性好良善,因而行善。但無論人是行善還是行惡,只要再三重複某種行為,終究會變成本能,本性將逐漸趨同善或惡。為了取樂而殘殺蟲子的人,在惡行與極惡之路上進展飛快,這造成的種種禍患,遠大於自衛而殺人的人。」

稍後,對話內容開始轉向白魔法與某些西藏開悟者的奇蹟神力。至尊不久前才拜訪過他們,得以詳述拜訪的情形。但說來奇怪,儘管先前談論的主題細節都深深印在我腦海裡,但至尊描述的這段經歷,在記憶中卻是一片空白,完全記不起說了什麼,就像有人刻意把那段回憶從腦海裡完全抹去一般。

我們用完早餐後,至尊提議由兩位女性開悟者接手接待我,並告訴我,他很快就會回來帶我去見他的鍊金房。於是我在兩位保護者的陪同下,走進那座華美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