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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被領進祭司們用早飯的大廳。空無一人;但阿格馬赫德和卡門仍在一扇窗邊低語交談,兩個新進弟子帶我到桌邊一處,端來了油糕、水果和牛奶。這些年輕人如此侍候我,讓我覺得奇怪,他們不發一語,深得我的敬畏,因為他們肯定比我更了解神廟的可怕奧秘。我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思索為什麽他們不和我說話,也不和我見過的任何一位新進弟子說話;在神廟裡度過的短暫時光,我從未和他們之一獨處過。即便是現在,阿格馬赫德和卡門仍留在房間裡,那些服務我的年輕人臉上帶有恐懼的沈默。這被盯著的恐懼不像受是來自普通老師,而是某種擁有多重視野、且具有魔法洞察力的觀察者,無法被欺騙。這兩位年輕人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如機器人一樣。

食物減輕了疲憊感,用完餐後,我急切地站起來望向高處的窗戶,想看看塞布阿是否在花園裡。但阿格馬赫德走了過來,擋在我和窗戶之間,用那種令人畏懼且不動如山的眼神凝視著我。

「跟我來吧。」他說完轉身便走;我垂頭喪氣地跟在他後面,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和希望;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凝視著那件白袍的下擺繡花,如此平穩地滑行,有種說不出的厄運之感降臨。

我的厄運!阿格馬赫德是神廟的典範祭司,是大祭司中真正的領袖。我的末日。

我們沿著走廊直直走,從神廟的大門通向內殿。這個地方馬上讓我充滿了恐懼,即便陽光從門縫裡射進來,也嘲弄著不可言喻的影子。然而,我對阿格馬赫德的懼怕由甚,獨處時我只能完全沉默、順從地跟著他。我們穿越走廊,每步都離那扇可怕的門更近一些,那可怕的黑夜身影就是來自那裡。我驚恐地掃視墻壁,如同受苦的靈魂見到精神拷問器具。望著即將到來的厄運,必然會集中注意力凝視。在盲目的恐懼中望著長廊的墻壁,在我的想像中,長廊逐漸合攏,將明亮、美麗的世界隔絕開來。

這光滑而可怕的墻壁,走近時,有一扇小門與內殿的門成直角。這小門不容易引起注意,只有種不自然的緊張感;走廊的這一端確實很暗,與先前另一端的燦爛陽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們走近這扇門。門在走廊的墻壁上,與內殿的墻壁成直角。

腳步違背我的意願前進;我想要的是回到陽光下,那鮮花綻放的美麗世界。生命是光輝燦爛的現實,而不是這不可想像的可怕夢境!

無論如何,阿格馬赫德站在門旁,手放在門上,轉過身看著我。

「不用害怕,」他用平和的語調說道:「這內殿是我們家園的中心,讓我們充滿力量。」

阿格馬赫德鼓勵我的方式如同首次在花園裡那樣。我費力地抬起頭,想知道他美麗面容是否真心鼓勵我。但看到的只是那藍眼睛令人難以忍受的平靜;如此無情,一動不動:我的靈魂驚駭不已,那雙眼裡完全是捕食野獸的殘忍。

他轉過身打開門,進入後扶著示意我也進來。我跟在他後面--是的,雖然我想退縮,但雙腳還是引領我走向深淵。

這房間的屋頂低矮,牆壁高處上有扇寬大的窗戶,照亮了房間。有個綴滿豐富樣式簾子,一側放著一張矮床。當我看見那張床時,突然驚呆;我不知道為什麼;後來立刻想到那是我昨晚睡過的床。儘管房間裡的豪華裝飾目不暇給,但我已無此心思。我只是心驚膽戰地想,為什麽我睡過的床會從房間裡搬來這?

我迷失在猜想中,突然意識到寂靜--完全的寂靜--和孤獨。

我突然驚覺轉過身。

是的!只有我一個人。他走了,可怕的阿格馬赫德祭司,他一聲不吭地走了,把我留在了這個房間裡。

這意味著什麽呢?我走到門前試著打開,但被緊緊關閉並上了閂。

我成了一名囚犯。但這意味著什麽呢?我環顧了一下巨大的石墻,瞥見高處的窗戶,想到可怕的內殿就在隔壁,忍不住撲倒床上掩住我的臉。

躺了好幾個小時,不敢起來,也不敢驚動任何人。我只能遵從阿格馬赫德祭司湛藍無情的雙眼,別無選擇。我躺在床上,緊閉雙眼,不敢面對獄中的一切,並祈求黑夜永遠不要來臨。

雖然我不知道我和塞布阿在花園裡度過了多久,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現在還是大白天。太陽高掛,陽光透過我的窗戶灑進來。一段時間過後,我轉過身來,突然驚慌的四處張望。我覺得有人在房間裡,但都沒看到人影,除非是藏在布簾後面。

不,只有我一個人。當我鼓起勇氣仰望窗外明耀的陽光時,我意識到陽光確實還存在;儘管我經歷了可怕的事情,但我就只是一個喜歡陽光的孩子。

這種吸引力非常強烈,激發我爬上高窗向外看的願望。我想到這一點就熱血沸騰,也無法解釋為何我如此渴望這麼做,或許就像一一般男孩腦中好奇且固執的念頭。無論如何,我從床上起身,將恐懼拋到九霄雲外,有了一個足夠幼稚的目標來吸引我。墻壁非常光滑,但我打算站在窗下的桌子上,用手搆到窗臺,挺起身子看向窗外。我很快爬上了桌子,但臂展也只能勉強夠到窗臺。我跳了一下,正好抓住了窗臺,成功地把自己挺上去。此刻令人雀躍,我滿心想再看到花園。

窗外雖然沒有什麽可怕之物,但也馬上澆息了我的興致。花園不在此處。從窗戶望去,是一小塊方形的土地,四周高聳無門窗的牆。這顯然是神廟內的圍墻,而不是外墻。柱子和屋頂聳立四周,將此空地圍住。墻壁上空無一物,我的窗戶是唯一的窗戶。

這時,我聽到房間裡有微弱的聲響,我趕緊跳到桌子上,驚恐地四處張望。聲音似乎傳自厚重垂簾的後方,此簾遮住了一面墻。我屏息站立,即便在這大白天和艷陽下,我還是害怕即將看到的東西。我不知道除了剛進來的門以外,竟然還有其他入口,我不敢奢望會出現一位正常人!

然而,這些擔憂很快煙消雲散,簾子稍微後掀,是一位我從未見過的黑袍新進弟子。他躡手躡腳地甚是奇怪,但我不怕他,因為他手裡拿著一朵輝煌的皇家白蓮花。我從桌子上跳了下來,朝他走去,眼睛盯著那朵花。當我靠近他時,他低聲快速說道:「這是塞布阿給你的.....好好珍藏,但不要讓祭司看到。珍惜這朵花,它會在你需要的時候幫助你;塞布阿要你記住他對你說過的一切,最重要的是,要相信自己對於真正美麗事物的熱愛,相信自己天生擁有的好惡。這就是我要傳達的訊息。」他說完就退到幕簾後面。「我是冒著生命危險來的。你千萬不要靠近這扇門,也不要讓人知道這扇門的存在。這扇門通向大祭司阿格馬赫德的私人房間,膽敢進入的話將面臨無法承受的懲罰。

「那你怎麼進來的?」我好奇地問。

「所有的祭司正在舉行晨禮,我悄無聲息地逃脫來到這裡。」

「告訴我,」我喊道,我拉住焦急想從門出去的他:「為什麽塞布阿沒有來?」

「他不能來,他被嚴密的監視,無法靠近你。」

「為什麽會這樣?」我驚愕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新進弟子說著,將我緊握他的衣服抽走。「記住我說的話。」便匆忙將關上門,就這麼突然的出現又消失。當我回過神來,感覺快被厚重簾幕悶個半死,便將簾幕推到一邊,手持蓮花回到到床邊。

我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去思考那些我必須記住的話,而是將此珍貴花朵置安全的地方。我溫柔地捧著它,仿佛它是我所愛之人的形體。我焦急地四周張望,尋找合適的地方保存它不被人看見。

我匆忙地審視,發現床頭後面有一個角落,在簾幕落下後還有點空間。至少我能暫時放在這裡,有換氣的空間,除非把整個簾幕移開,且不不會有人看見它。況且它在我床的後方,就更不容易發現。我匆匆的放在這裡,不敢拿在手上,生怕儀式結束後阿格馬赫德進來。藏好後,我四處尋找裝水的容器,若不提供它深愛的水元素,它就無法長久成為我的朋友。

我找到一個裝了水的小陶罐,並將花放在裡面,但若祭司發現陶罐不見的話我該怎麽辦?面對這種緊急情況,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只希望到時能獲得靈感,避免塞布阿再次咎責;雖然我仍不知原因,但顯然他先前因我而受到了責備。

我坐在床上,一心想靠近我心愛的花朵。我多麽想把它放在陽光下,陶醉於它的美麗之中!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沒有人來找我。太陽從我的窗前逝去,傍晚的陰影悄悄降臨。我還是一個人。即將到來的夜晚沒讓我感受到痛苦的恐懼。因我的內心充滿了深深的平靜,或許因長時間不受打擾,或因那美麗而不可見的花造成;那花一直在我眼前,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嬌艷欲滴。前一晚那無法驅除的幻覺再也沒出現了。

天已昏黑,通往走廊的門打了開來,阿格馬赫德走進來,身後跟著一位年輕祭司端著食物,以及一杯散發著奇怪甜味的糖漿。若不是飢渴難耐,我根本不會從床上站起來。我已長時間昏沈且沒有進食。因此,我急切地站了起來,先喝了他端給我的糖漿,突然明白自己有多疲憊。

阿格馬赫德看著我喝下它。當我放下杯子時,擡起頭,用一種反抗眼神看著他。

「若將我獨自留在這間屋子裡,」我大膽地說:「我會瘋掉的。我這輩子從來不曾獨處這麼久。」

我在突然的沖動下說出這些話。剛才漫長的孤獨時光似乎沒有那麽糟糕;但此時我意識到這種孤獨的邪惡之處,說出了我的感受。

阿格馬赫德對年輕祭司說 --

「把食物放下,去將我外室床上的書拿來。」

他遵從指示離開,阿格馬赫德一句話也沒跟我說;在我說出心中之言後,並沒有如預期地遭受處罰,於是我從盤子裡再拿起一塊油糕,興高采烈地享用。

五年後的我絕不敢這樣對待阿格馬赫德,在反抗他後不可能還吃得下食物。但此時的我年輕而極度無知,事不關己且有些亢奮。我看不出那祭司的智慧有多深,又多嚴酷無情。我怎麽會知道呢?我太無知了。我也不知道他殘忍的目的和意圖,完全蒙在鼓裡。我只是清楚地意識到,這並非我想要的神廟生活,如果往後仍不幸如此,我已萌生了逃離神廟的幼稚念頭(即便是沿著可怕的走廊往下走去)。然而我尚未意識到自己已被嚴加看守。

在我吃喝的時候,阿格馬赫德不發一語。不久,年輕祭司開門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本黑色大書。他把書放在桌子上,阿格馬赫德指示他將桌子拉近我的床。隨後,他將房間角落的一盞燈放在桌子上,點亮了燈,阿格馬赫德開始說話:

「讀這本書你就不會感到孤獨。」

說完便轉身離開房間,年輕祭司緊隨其後。

我立刻打開了它。現在回想,當時的我和大多數男孩一樣充滿好奇,任何新事物都會暫時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翻開黑色的封面,凝視著第一頁,頁面色彩斑斕,我欣喜地看了一會兒才開始拼起字母。字從灰色背景中脫穎而出,如此鮮艷,宛如火焰。標題是「魔法的技藝與力量」。

這完全是無稽之談。我是個沒受過什麽教育的孩子,阿格馬赫德怎麼會認為這樣的書能消解我的孤獨。

我漫不經心地翻閱此書,無法理解其中詞彙跟內容。拿這本書給我真是荒唐透頂。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正要闔上書重新躺在床上時,驚訝地發現我並非獨自一人。桌子旁站著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他認真地看著我,我回過頭來看他,他似乎又退離我。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悄無聲息地走進來靠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