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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當我醒來時,冰冷的露水侵身,四肢毫無生氣。我無助地躺著,不知此時身在何處。

此處寂靜而昏暗,至少獨處的寧靜讓人愉悅。但很快的,我的思緒開始回顧昨天發生的事情,度日如年。白蓮花的異象在我眼中越來越鮮明,而後又減弱,我受驚的靈魂飛快地回憶起更加可怕的景象--那最後的景象。我在黑暗中清醒了。

我再次看到了它:在我的想像中,我看到那張仰起的臉,有著可怕、不真實感與冷酷的眼神。我感到緊張不安、筋疲力盡——雖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想像,我仍因恐懼而大聲尖叫。

隨即,房間門口亮起了燈光,一位祭司提著一盞銀燈走了進來。

憑藉此光,我發現這是個未曾進入過的房間,充滿了舒適感。柔軟的窗簾垂落,使此處隱秘,空氣中彌漫著怡人的芬芳。

祭司走了過來,靠近我時低下了頭。

「大人,需要點什麽嗎?」他說:「你口渴嗎 ? 要我給你倒水嗎?」

「我不渴,」我回答道:「我對先前看到的可怕事物感到害怕。」

「不,」他回答,「你只因年輕所以才會害怕。我們全能的女王隨時能透過凝視來使一個人昏厥。不要害怕,因為你有榮幸看見這些異象。來點什麽東西讓你好過一些?」

「現在是晚上嗎?」我不安地在柔軟床上翻了個身。

「天快亮了。」祭司回答道。

「哦,希望白天快來!」我驚呼道:「讓神聖的太陽抹去我眼前恐懼的事物!我害怕黑暗,因為黑暗是邪惡的面孔!」

祭司輕聲說道:「我會待在你的床邊。」他把銀燈放在支架上,在我身邊坐下。他的臉瞬間恢復了平靜,看似座雕像。目光冷漠,言語雖然充滿善意,卻毫無溫度。我退離他;因為當我看著他時,走廊的幻象似乎在我們之間升起。我忍耐許久,試圖從他尋找安慰;我怕冒犯他才表現如此乖巧安靜,但最終還是爆發了。

「哦,我受不了了!」我哭著說:「讓我離開,讓我出去,去花園,去任何地方都好!此處充滿了幻象。我到處都能看到它。閉上眼睛也無法抵抗!哦,讓我出去!」

祭司回答道:「不要反抗幻象。這來自聖所,來自最神聖的內殿。這標誌著你與眾不同,將受我們尊敬和愛戴。但你必須制伏內心的叛逆。」

我沈默了。這些話像寒冷的冰柱壓著我的靈魂。我不解其意--事實上,我根本不可能理解;但仍敏感地感受到了話中的寒意。在深長的停頓後,我努力將思緒從腦海中驅逐,以擺脫我的恐懼。一個回憶突然湧現,減輕了沉重的心情。

「昨天花園裡看到的那個黑人在何處呢?」

「什麼?園丁塞布阿!他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覺。但天一亮,他就會起身到花園裡去。」

「我能和他一起去嗎?」我焦急地問道,甚至像祈禱班般緊握雙手,生怕被拒絕。

「去花園?如果你如此不安,那麼清晨的露水和新鮮花朵定能舒緩你身上的煩躁。等黎明破曉,我就叫塞布阿來接你。」

這請求如此順利應允,使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氣。我轉過身去,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躺著,努力讓自己遠離一切恐怖的景象或想像;幻想當我離開這個封閉、人工香劑的房間後,便能快樂的呼吸外面甜美而自由的空氣。

我一言不發,耐心地等待著,而祭司一動不動地坐在我身邊。似乎經過了數小時的疲倦之後,他總算起身熄滅了銀燈。一束昏暗的灰光從高處窗戶照進了房間。

「我去叫塞布阿來找你。」他轉身對我說:「記住,這是你的房間,今後將屬於你。記得在晨禮之前回到這裡,會有新進弟子帶著浴盆和油為你沐浴。」

「我要怎麼知道何時該回來呢?」想到自己在奇異命運下成為如此重要的人物,不禁感到害怕。

「你用完早飯再回來就好,那時有個鐘聲;此外,塞布阿會告訴你。」說完他就離開了。

我滿心歡喜地想要吸入新鮮空氣,使我疲憊不堪的身體恢復活力;我渴望看到塞布阿那張奇特的臉,以及他消除醜陋的甜美微笑。自從我和母親分別後,這好似我見過的唯一人臉。

我檢查自己身上的亞麻布衣服,隨時都能同他前往。是的,這純白的衣服讓我極為自豪,因為我從未穿過如此精緻編織的衣服。一想到能再次見到塞布阿,我的心又恢復了平靜,躺在床上無所事事地看著我的衣服,不知道母親對這身穿搭作何感想。

沒過多久,一陣腳步聲使我從白日夢中驚醒;門口出現塞布阿的奇特面孔,黑色的身影向我走來。他長得很醜--是的,很粗野--是的,黑乎乎的,外表一點也不白皙。然而,當他走進來看見我時,臉上又綻放出我所記得的笑容。他是人類—充滿愛心!

我從床上起身,向他伸出雙手。

「塞布阿啊!」他臉上的溫柔讓我這個傻孩子淚流滿面--「塞布阿,我為什麽會在這裡?為什麼他們說我與眾不同?塞布阿,告訴我,我是不是又要看見那可怕的形體了?」

塞布瓦來到我身邊跪了下來。當敬畏之情湧上心頭時,跪下是再自然不過了。

「我的孩子,」他說:「上天賜予你一雙未封之眼。勇敢地擁抱這份天賦,在這不幸國度的黑暗降臨時,你將成為我們一盞明燈。」

「我不想如此。」我焦躁地說。我不怕他,我必須表達我的叛逆 :「我不想做任何奇怪的事。我為什麽會看到那可怕面孔?它現在還在我眼前晃動,遮住了白天的光線。」

「跟我來。」塞布阿說。他站了起來伸出他的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來吧,我們到花園去,等清新的空氣冷卻你的額頭後,我們再來談論這些事。」

我興致勃勃地起身,牽他的手穿過走廊,通過一扇門進入了花園。

我該如何描述清晨空氣帶給我的興奮感呢?這比過去大自然帶來的愉悅都要強烈得多。我不僅擺脫了陌生的僻靜和薰香環境,我那過度受驚、亢奮的心也得到了無盡的冷靜和安慰,重新感受神廟門外的世界,依然美麗和自然。

塞布阿看著我的臉,似乎通過微妙的共感察覺到我模糊的想法,向我解釋。

「太陽依舊燦爛地升起,」他說:「花兒依舊敞開心扉問候。敞開你的心房而心滿意足吧 !」

我沒有回應他。我還年輕且未受過教育。我不知道如何言語回應,但當我們穿過花園時,我擡頭望向他的臉,我想我的眼睛一定傳達了含義。

「我的孩子,」他說:「只因你在夜晚時進入黑暗,不代表黑暗背後沒有光明。如同你晚上就寢時,不會害怕見不到明早的太陽。你已進入了比黑夜更深的黑暗,但你將看到比這更加明亮的太陽。」

我雖然在腦海中反覆思考他的話,但仍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沒說話,因為甜美的空氣和得到人類的同情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不在意他說的話,也不在意是否理解自己的處境,至少我已走出來呼吸欣鮮空氣了。我只是個孩子,神清氣爽的喜悅讓我忘記了一切。

這如此的自然;今天的大自然都充滿了魅力。然而,就在我要回歸大自然的懷抱時,我卻突然被帶離。

去哪兒?唉!我怎麽知道呢?世界上語言詞彙不足,無法描述那些位於所謂自然圈外的真實事物。

我確定雙腳踏的是綠草地,但我能確定我不曾離開此處嗎?我能確定塞布阿站在我身邊嗎?我按了按他的手。是的,他就在那裡。然而,我感覺大自然已經拋棄了我,讓我回到令人害怕的視覺與聽覺的世界。

我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而是驚恐地站在那裡,如暴風雨前顫抖的樹葉。我將會看到什麽?是什麽在我身邊?是什麽在我眼前蒙上了一層雲霧?

我閉上了眼。我不敢看。我不敢面對周圍昏暗的現實。

「睜開眼睛,我的孩子,」塞布阿說:「告訴我,我們的聖母(精神智慧)在那裡嗎?」

我睜開眼睛,害怕看到那黑夜中使我恐懼的臉。總是妄想著那憤怒笑容仰起靠近我,還好沒有--一時間我什麽也沒看見--我松了一口氣。我的內心又立刻充滿了喜悅。塞布阿不知不覺地把我帶到蓮花池旁;我看到了一位美麗的女人,一如既往地彎腰喝著清澈流動的水,金色的長髮半掩她的臉。

「對她說話吧!」塞布阿喊道:「我從你的臉上看出她就在你面前。哦,對她說話吧!她還沒有對這一代的祭司說過話--對她說話吧,我們確實需要她的幫助!」

塞布阿像昨天一樣跪倒在我身邊。他的臉上充滿了誠摯與光彩,眼中流露祈求。當我凝視著他的雙眼時,我不自覺地放鬆癱軟,無法說出為何如此,那個金髮女人似乎呼喚著我,又或者是塞布阿將我推向她。我的身體並沒有離她更近,然而在我意識裡,我似乎站了起來,向著荷花池移動,直到我觸碰到她落在池水面的衣服。我擡頭望向她,但我看不到她的臉。臉散發著光芒,如同望向太陽般。然而,我感覺到她的手撫摸我的頭,她說了一些話悄悄進入我的腦海中,我幾乎沒有察覺我聽到了這些話。

「開眼的孩子,」她說:「你純潔的靈魂,肩負沈重的使命。若你親近充滿光明的我,我將為你指明前行的道路。」

「母親,」我說:「那黑暗是什麼?」

我不敢把問題說得太清楚。只要我提起那張可怕的臉,它就會憤怒地出現在我面前。當我開口後,感覺到她手中傳過來的一股震顫。我以為她要對我發怒,但她的聲音如同雨滴般甜美,柔和地進入我的意識,一種神聖的感受,如甘霖降臨久居乾旱之地的人。

「黑暗並不可怕,當靈魂在光明中變得更強大時,黑暗就會被征服和驅逐。我的孩子,這個神廟最內的聖所是黑暗的,因為那裡的信徒無法忍受光明。此世界的光被排除在外,從而能被精神之光所照亮。但那些盲目的祭司卻躲在自負中,用黑暗的產物自我安慰。他們嘲笑我的名字;告訴他們,我的孩子,他們的女王在黑暗領域中毫無影響力。他們沒有女王,他們沒有嚮導,只有盲目的欲望,這是你要傳達的第一條訊息。他們不是要求你傳達嗎?」

此刻我完全被她吸引住了。我緊緊抓住她的衣擺,但雙手無力;當我鬆開抓握時,也失去了對她的覺知,感到一種難以忍受的身體不適。當我從她抽離時,雙眼無助地閉上了,費足了力才睜開。眼前只有蓮花池,池中盛開著花之后,優雅的漂浮。陽光灑在她們金色的心上,散發著金髮的顏色。當我徘徊在夢境的邊緣,一個充滿憤怒的聲音喚醒了我,某種緩慢且刻意的語調。

我轉過頭,驚訝地看到塞布阿站在兩個新進弟子中間,低著頭,雙手交叉。我旁邊站著大祭司阿格馬赫德和卡門;阿格馬赫德正在和塞布阿說話。我很快就明白他受指責是因為我,但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麽。

阿格馬赫德和卡門站在我的兩側。我明白我要走在他們之間,默默地向神廟走去,再次進入陰暗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