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刻後發生的事情我無法仔細描述，不像生命的其他歲月。這段日子經歷的情感極為相似，模糊了我的記憶。事實上，它們融合為同一段。我每天都深深地沉醉於快樂之中；凝視著她的臉龐，每分每秒竟更加美麗。她帶領我參觀宮殿的各個房間，我無法停下腳步欣賞，因為後面還有更華麗的房間。她引領我在花園裡漫步，芳香四溢的花朵繁茂地生長，盛況空前。花園之外是草地，生長著許多野花，而蓮花則盛開於田野小溪中。傍晚時分，城裡的少女們來到這，或者打水，或在小溪裡洗澡，而後坐在岸上談笑歌唱，直至夜幕降臨。她們閃耀的身影和甜美的歌聲讓夜晚加倍美麗，我在星空下流連忘返，常常待到黎明，成為她們的玩伴，但愛之語只對那最美麗的人低聲訴說。少女們低聲歌唱離開後，我與最美麗的愛人回到宮殿；我們住在城市之中，卻也不在其中，因為這裡沒有人如我們這般快樂。

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過了多久。我只知道，有天我躺在自己的房間裡，最美麗的愛人唱著甜美低沈的歌曲，頭枕著我的手臂。但歌聲突然停止了，她蒼白不動地躺著。寂靜中，樓梯傳來緩慢而輕柔的腳步聲。

門打開了，大祭司阿格馬赫德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雙眼冰冷如寶石，盯著我一會兒直發寒；隨後臉上露出了笑容，但讓我感到恐懼，不禁顫抖。

「跟我來吧。」他說。

我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我知道我必須服從。我沒有回頭，直到一陣急促舉動和啜泣聲傳來才轉過身。然而最美麗的她消失了。她是否在阿格馬赫德出現之前就逃走了呢？我無法留下來照顧或安慰她。我知道我必須跟著阿格馬赫德走；前所未有的感覺，似乎他已成為了我的主人。走到門口時，門檻上有一條蛇，靠近它會昂起頭。我驚恐地叫了一聲，趕緊往後退。

阿格馬赫德笑了。「別害怕，」他說：「這是你女王的寵兒，不會傷及她選中的僕人。來吧！」

有他的命令，我不得不跟上去，不敢違抗。我撇過眼越過那條蛇，走到樓梯口時，傳來憤怒的嘶嘶聲。

阿格馬赫德穿過花園，至外面草地。已是傍晚，天上星星閃耀，少女三五成群地坐在溪邊，眼睛也閃閃發光。但她們並沒有如往常那樣唱歌。溪中一條小船，船上有兩名槳手。我認出是當初和我一起進城的年輕祭司。他們的眼睛低垂，即便走近也沒有擡起頭來。我走經那些少女，她們似乎認出那兩位年輕祭司，竟是她們的老朋友和快樂夥伴，此時截然不同的服裝與態度，使她們驚訝又好奇。

阿格馬赫德上了船，我跟在後面，船靜靜地划向神廟。

從水路進入神廟的入口是頭一次見到。我和母親在城裡時曾聽說，過去這個入口很常使用，但現在只有節日時才會開啟，沒想到我們走此處。更讓我驚訝的是，神廟四處駛滿了裝飾鮮花的小船，船上坐著白袍祭司，低垂著目光。我很快就意識到，今天就是個節日。

神廟啊！自從住在此處，似乎已過了百年。阿格馬赫德看起來也很陌生。我真的老了許多嗎？我也不清楚，找不到鏡子來照照自己的臉，也沒有朋友可以問。我只知道，當初離開神廟的花園來，是位渴望冒險的年輕人，而現在的我已經是個男人了。我也知道，這個男子氣概來得並不光榮，而是恥辱。我是一名奴隸。進入神廟時，一種深深的陰鬱籠罩著我的靈魂。小船在某個寬闊的白色大理石台階上停靠，位於神廟的墻內和屋頂下。原來大河離這裡如此之近。到達台階頂端時，阿格馬赫德打開了一扇門，馬上通到內殿的入口處。沈默的祭司舉著的微弱火把，稍微照亮寬敞的走廊。外頭的河面還只是黃昏，這裡卻如同深夜。阿格馬赫德示意將火把熄滅。但並非所有的光亮都熄滅！內殿大門周圍，閃爍著曾讓我恐懼的奇異光芒。但我不再害怕了。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便毫不猶豫、毫無畏懼地去執行。我向前走去，打開門，走了進去。

裡面站著一個黑影，長袍閃閃發光，眼神冰冷可怕。她微笑伸出手，放在我的手上。冰冷的觸感使我哆嗦。

「告訴阿格馬赫德，」她說：「我要來了。我會在船上陪著他。你要站在我與他的中間，而其他僕人要圍著我們。如果一切都按吩咐進行，我將在所有祭司和百姓面前創造奇跡。我確實會達成，因為我的僕人們讓我感到滿意，也希望他們擁有權力和財富。」

我複述了她的話，話音剛落，阿格馬赫德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我等恭迎女王！我等服從女王！」

片刻之後，火把再次點燃。共有十個火把，由十個祭司舉著，身穿深繡金邊的白色長袍，如同阿格馬赫德所著。卡門-巴卡也在其中，面容詭異，如一名狂喜的人。

阿格瑪德打開了一扇門，通往河邊的台階，停泊著一艘與眾不同的船。船身寬大，有張大桌，周圍是排列一圈的花瓶，燃燒著濃烈的香。這圈花瓶內還畫著深紅色的圓圈，混雜著我看不懂的圖形。船的兩側凸起，甲板下方坐著划船的白袍祭司。所有人都靜默無聲，低垂眼睛等待著。船上掛滿了厚重的花環，集聚如粗大的繩索，兩端各燃著一盞燈。

我們上了船。阿格馬赫德走在最前面，站在圓圈中間。我在他身邊，清楚地看到了那個身影在我跟他之間。她發出的光如那些照亮內殿的光，只是沒有那麽耀眼。只有我察覺到她的存在。

十位祭司也上了船，站在深紅色的圓圈內，完全包圍了我們。小船從台階上緩緩駛下。前後左右也有許多小船，掛滿了鮮花和燈盞，坐滿了白袍祭司。隊伍悄悄無聲地駛向聖河的懷抱，向城市前進。

總算駛出了神廟，一陣低沈的喃喃聲在空氣中回蕩，如此綿長深沈，驚訝得我渾身發抖。其他人則處之泰然，我稍後就明白了此含義。當我漸漸適應了星光，發現兩側河岸都是湧動、擺動的人群，聚集水邊；遠遠望去，田野也都是他們的身影。今天是個盛大的節日，我卻不知道。納悶了一會兒後，很快想起來確實聽說過這個節日，只因一直沈浸在眼前的快樂而沒有留意。若我繼續待在城裡，或許就會混雜在人群中；但此時的我與世人隔絕，甚至與所有人類隔絕。我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一如阿格馬赫德。然而，我的靈魂被一種無法理解的絕望所撕裂，被一種即將到來的未知恐懼所壓垮。